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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思慎困意全无,心中酸涩鼓胀,强自压抑:“会的。你不是说了,三五年以后,就会有大的转变?如果现在不注意,也许不但前面的努力白费,还要拖累家人。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与众不同的路,总要难走些……”
看洪鑫垚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忍不住亲了他一下:“阿尧,别这样……太惨烈太沉重,都不是幸福。我忘了说了,感情的问题,我想,有个最重要的前提,是互相。理解信任,是互相的;重视坚持,更要靠互相努力。”笑了,“如果不是你那么顽固地坚持,我们……一定不是现在这样。”
洪鑫垚猛地翻身覆上他,嵌在双腿之间。
方思慎被骤然提升的温度和硬度吓一大跳,轻呼:“喂!还睡不睡了!”
洪大少收起满腹心事,笑得阴险无比:“你不是说了,要靠坚持?我这就好好向你证明一下,什么叫坚持不懈。”
这一夜究竟坚持到什么时候,方思慎完全失去了印象。中间被弄醒一回,窗外艳阳高照。洪鑫垚坐在床上咔嚓咔嚓吃饼干,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叫外卖。方思慎浑身酸痛,疲惫得一点胃口也没有。嘟哝一句:“冰箱里全是菜,再不做浪费了……”合上眼皮接着睡。
真正醒来,是听见厨房里传出“叮叮当当”锅碗碰撞的声音,居然还有食物的香味儿飘过鼻端。
难道他叫了冯妈过来做饭?方思慎探出头,心想怎么连门也不关。两个人都在的时候,基本不叫钟点工。实在有需要,也会小心遮掩避嫌。暗暗抱怨他的马虎,挣扎起身,撑着床沿坐稳,这才发现屋里灯光大亮,竟然又到了晚上。不由得怔愣许久,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硬生生睡丢了一天。
这时洪鑫垚出现在门口:“咦,你起来了?正好,马上吃饭!”
他只穿了个裤衩,厨房里本来就热,加上手忙脚乱,胸前后背全是汗。说着话,手往额上一抹,立刻现出三道黑乎乎的酱油杠子,添一竖就成老虎头上那个“王”。
方思慎“噗”地笑了,半天也没收住。洪鑫垚摊开手低头看看,嘴角一翘,两步跨过来,趁他不及躲闪,伸出手指飞快地左一下右一下,在两腮各抹了三撇胡子。紧跟着捏住下巴,腔调油得不得了:“哟!哪里来的没本事的小狸猫,变了个人形,忘了变去胡子!待本少爷检查检查,尾巴是不是也露出来了?”也不管满手油腻,就往后边摸。
即便跟他鬼混了这么久,方思慎依旧吃不住此等调笑,当场面红耳赤。挣扎躲避间那难受的地方牵扯着痛,吸口气倒在床上。
洪鑫垚下意识要扶他,方思慎皱着眉头瞪眼:“还闹!去洗手,别弄我身上,没力气洗澡。”
“我给你洗,怕什么……”说归说,洪大少乖乖转身洗完手,拧了毛巾过来,一边挤眉弄眼地乐,一边帮他擦干净脸,顺手也给自己擦了一把。接着将沙发上的靠垫都拿过来,在床头围了个软座,抱着他轻轻倚上去:“你别动,我不闹了。一会儿吃完饭再上次药。”
方思慎脸还是红的,问:“你在做饭?”
“嗯,已经好了。”
虽然洪大少在家事方面进步显著,但独立完成一顿晚餐,仍然属于前所未有的艰巨任务,方思慎有点儿不敢置信。
洪鑫垚一脸事实胜于雄辩的得意表情,把床头柜清空:“就这么吃吧,别下来了。”然后从厨房端出一大盘子炒面,一小碗汤。
方思慎低头一看,呵,这炒面充分体现了掌勺人的豪放风格:五花肉巴掌大一片,青菜整根在里头,油和酱油都放多了,颜色黑亮黑亮。火头也有点儿大,一股焦香扑鼻而来。
“我尝过了,不难吃。”洪鑫垚夹起几根面条,用筷子卷巴卷巴缠成一团,送到方思慎嘴边,“不信你试试。”
方思慎张嘴嚼了嚼,酱香浓郁,确实不算难吃。
“怎么样?我手艺不错吧?”
望着眼前等待表扬的小孩儿,真心实意赞道:“是不错。”
“肉更好吃,你来一块!”
巴掌大的五花肉垂在面前,方思慎只好说:“我自己吃。你也吃。”拿起筷子拣了最小的一片,咬一口。肉煎得两面发焦,有点儿硬,但必须承认,也不难吃。
洪大少把筷子上那片往自己嘴里一塞:“这个不好消化,主要还是我吃,就是让你尝尝。”
端起汤碗,盛了一勺递过来:“你先喝这个,厨房里还有一大碗。锅里煮了点白面,一会儿放汤里。”
方思慎喝了,看他眼巴巴瞅着自己,点头笑道:“很好喝。”心说就是有点太鲜了,一碗汤里半碗都是虾仁和干贝。
连喝了几口,问:“你怎么不喝。”
“我喝够了。”见方思慎看自己,洪大少嘿嘿摸起了后脑勺:“怕弄咸了嘛,放点儿盐就尝一尝,中间不小心手抖还是放多了,只好多加了两碗水……熬了仨钟头呢,我尝下去半锅……”听见厨房里“滴滴”两声,把碗往床头柜上一搁,“呀,面好了!要说当初我非让买这个带定时功能的炉子,多么具有先见之明……”
于是方思慎吃着虾仁干贝汤面,洪大少吃着五花肉青菜炒面,共进了一顿极富纪念意义的,简单而又隆重的,泾渭分明而又和谐融洽的晚餐。
七月初,京师大学这边期末考试,方思慎抽空往人文学院正式报到。在人事处填了几张表,领了工作证,接待人员十分和蔼地请他自己去古夏语研究所领办公室钥匙,顺便见见所长以及新同事。
人文学院古夏语研究所所长吕奎梁,是位好脾气的老教授,多年前方思慎读本科时,还曾上过他的课。提起这事老先生十分高兴,大呼有缘,亲自带着他把国学系各个科所办公室都转了一遍。稍微上层点的都知道方思慎的背景来历,自不必说,中下层也没有人会无端向一个新人摆脸色,故而这一趟走得颇为愉快。
只是方思慎发现,那位和梁若谷有旧,为人和学问都做得八面玲珑的严知柏教授,正是古夏语研究所的副所长。当初梁若谷伙同这位严教授,窃取自己灵感的事,方思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连父亲方笃之也毫不知情。看对方极其热情真诚的样子,方思慎在心里暗叹一口气。无论在哪里,似乎都是这样的人混得最好。区别只在于,托父亲的福,自己的位置不一样了。时过境迁,已经无从计较,握个手,一笑了之。
场面都走过,花了差不多小半天,又转回了所长办公室。吕奎梁向方思慎介绍古夏语研究所的未来发展计划,方思慎问出惦记已久的问题:“吕教授,关于下学期的课,不知道所里有没有统一安排?”
“啊,正要跟你商量这事儿。小方,像你这样的青年骨干,既有深厚的学术研究功底,又有丰富的实际教学经验,还参与过国家最高级别的大型课题,年纪轻轻,实在前途无量啊。你能过来,我们所里的综合实力,立刻上了一个新台阶。至于下学年的安排,凑巧最近我们争取到了普瑞斯大学的青年学者交流名额,正在发愁派谁去呢,你这一来,可简直太合适了!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方思慎再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安排,当场愣住。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您说的,是不是普瑞斯校友基金会赞助的那个东西方文化交流促进项目?”
吕奎梁笑道:“你知道这个项目,那太好了,我就不用再详细解释了。”
方思慎一时没说话。果然是卫德礼去年提过的那个项目,没想到今年的名额给了人文学院。如此天上掉馅饼一般的好机会,必是父亲背后运筹帷幄的结果。
顾不上心头是什么滋味,斟酌着道:“吕教授,您看,我初来乍到,资历浅薄,什么也没做,就占用这样难得的机会,是不是……不太合适?”
吕奎梁哈哈大笑:“小方,你果然跟你爸爸说的一个样儿。”一边笑,一边擦眼镜,带着几分兴味看着他,“我跟你爸爸共事快二十年,老熟人了。他如今都做到了司长,我还在国学系窝着抠故纸堆,惭愧惭愧。以前没跟你打过交道,你说上过我的课,我这老记性,也不记得了。我倒是很好奇啊,这老方,怎么生得出你这样的儿子?”
被他这一笑,方思慎的拘谨去了不少:“您跟我爸爸很熟?”
“怎么不熟?他跟我说要把儿子弄过来替我干活,说了好几年,也没见动静。我去问他,他说你不听他的,急了就跟他吵架,愁得那个可怜样儿哦——堂堂大院长,说出去谁敢信啊?”
方思慎知道这是真的很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