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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思慎倒不觉得怎样,淡淡道:“人各有志,乐在其中。”
史同结结巴巴地说:“方老师,我,我不想一辈子、一辈子……研究太监啊!”
方思慎笑道:“我的意思,国学研究本身广博精深,需要专业人士来做,但研究精神无处不在。如果不是真正爱好喜欢,不打算以此为职业和事业,比如选修这门课的许多同学,未见得将来一定上国学院去做学者,无需执着于成果,重要的是体会其精神。将来即使从事其他领域的工作,也必有用到这种精神的时候。”
史同几乎热泪盈眶:“那老师,我可不可以改个题目?改成‘大夏历史上最早的宫刑’之类。”
方思慎点头:“是的,在初级阶段,问题越具体越好。你这个题目已经具体多了,但仍然可作多层次多角度拆分。史上最早的宫刑,产生的时代背景是什么?直接原因和深层原因是什么?颁布者、执行者和其他参与者都有谁?具体操作方式是什么?对象是谁?有什么后果和影响?……”
史同捧住脑袋呻吟:“老师……”
“我建议你不妨从中选一个最感兴趣的、最具体的问题,好好查点资料,写出自己的心得,应该就能成为一篇不错的小论文。”
史同忸怩一下:“其实,其实我对‘操作方式’最感兴趣……”
洪鑫垚怪笑一声:“不成不成,我比你更感兴趣,这个得留给我,说什么也得留给我!”
他的搭档早已习惯屈服于洪大少淫威之下,小声道:“那……那你写这个,我做第二个板块,‘遭受宫刑的名人有哪些’,正好也是老师说的‘对象’问题。”心说到时候还不是两篇都赖给我写,你抄一份去交差。
方思慎将报告翻过一页:“《大夏史上名人宫刑知多少》,史同你很会取标题。”
“嘿嘿……谢谢老师表扬。”
“不过你发现没有,这个题目同样存在过于宽泛的问题。”
史同急于表现,赶紧辩白:“嗯,现在我知道了。一开始我想的是,既然太史公得罪了孝武皇帝受到宫刑,那肯定还有不少名人也有相同的遭遇。其实只打算找找跟他同时代的人,但是总觉得题目不够气派,所以……”
“照你这么说,那也至少得把《太史公书》、《前汉书》和《资治通鉴》前汉部分通读一遍。”
“我觉得还是太难了……老师,您说该怎么办?”
方思慎沉吟道:“名人受宫刑,这种论题,应该有人总结过,不过我没留意这方面的文章。你上网搜索了没有?”
“我找过了,都是些奴隶啊战俘啊什么的,就没什么像样的名人。”
“你根据太史公受宫刑,从而推测当时宫刑可能比较普遍。目前资料显示,受宫刑的以地位低下的奴隶战俘为主,并没找到像太史公一样地位较高的官吏或者说士人。那么,这个‘没有’就十分耐人寻味,值得探究,说明他也许是特例,或者别有隐情……”
史同恍然大悟:“老师,我明白了!我知道怎么入手了!”兴奋得直拍大腿。
方思慎将手里的报告收入文件夹:“既然这样,可见本部分也是组长史同准备的。请问洪鑫垚同学,你作为本组成员,究竟承担了哪一部分具体任务?”
方老师在戒备松懈时刻突然袭击,两个学生大惊失色。
洪鑫垚慌忙答道:“我、我……我协助他来着。”
史同也慌忙搭腔:“他、他是协助我来着。”
方思慎单望着史同的眼睛:“他协助了你什么?哪个观点、哪份资料、哪段文字?”
史同低头,盯住自己鞋尖不说话。
洪鑫垚之前诡辩得手,故计重施:“我提供的是物质协助!物质协助!这也算分工合作的一种是吧,方老师?”
方思慎肃然摇头:“国学选修首先是一门课程。你所说的分工合作方式已经完全脱离课程内容和要求,不予考虑。洪鑫垚同学,如果你不喜欢,可以不选这门课。如果你不擅长,只需尽力而为。做得不好不要紧,我们已经说过,作为中学选修课,最重要的是体会一点研究精神:尊重理据,讲求逻辑,追寻真实。你这样推卸责任,企图蒙混欺骗,对不起,专题报告部分我不能给你分数。”
方书呆语气并不重,然而洪鑫垚听到“推卸责任,蒙混欺骗”一句,却好似长这么大没受过如此严厉的批评,堪比平生奇耻大辱,想起存在手机里的那些文章,怒气刹那间汹涌而出。
方思慎还在继续:“但是你可以利用寒假补做一份,只不过我会在你应得分数基础上扣除20%,作为拖延作业的惩罚。”
洪鑫垚捏起拳头:惩罚?你凭什么惩罚我?你有什么资格惩罚我?
“史同同学,你虽然独立完成了本该全组合作完成的任务,但身为组长,没有尽到协调分配职责,包庇纵容组员,我同样将在你应得分数基础上扣除20%作为惩罚,你可有意见?”
史同羞愧极了:“我、我没意见。”
洪鑫垚扬起头,大声道:“我有意见!”
随着他的话音,下课铃响了,学生们一哄而出。
“咱们到教室谈。”方思慎说着,一边跟离开的学生打招呼,一边把椅子拎进去。史同搬起自己椅子跟在后边:“方老师,我,那个,我……”
“你先走吧。”
史同如蒙大赦,立刻收拾书包走人。
最后一次选修课,所有学生早已迫不及待,转眼间如鸟兽散。洪鑫垚冲等他的几人挥挥手,叫他们先撤,走进教室,靠在讲台沿儿上,嘴角挂着一丝嘲讽冷笑。
方思慎又走出来,把他那把椅子也拎进去摆好。教室里再无别人,心平气和问:“你说说,有什么意见。”
洪鑫垚自从知道方思慎的负面八卦,心中有了成见,想起方书呆便觉虚伪。今天一上午,不论是开明宽厚的包容,还是严格公正的批评,在他眼里,怎么看怎么矫情做作。忍到此刻,居然忍出一腔怨愤。
掏出手机,摁了几个键,递过去:“有点东西,想给方老师看看。”
他用的是市面上最新最贵的超薄宽屏款式,方思慎在这方面知识空白,根本没见过。因为视力好,便没有接手机,身子略往前倾,把屏幕上的文字看得清清楚楚,脑中有一道模糊的白光闪过。
“这些东西,是我无意中瞧见的。我猜,同学们和老师们应该都还不知道吧?您尽跟我讲那些假模假式的大道理,我听不懂,不过我至少没无中生有地瞎编,也没造谣污蔑过别人,最多稍微懒点儿。连我们组长都亲口承认我协助过他,您有什么证据说我,什么来着?啊,‘推卸责任,蒙混欺骗’——方老师,我倒要问你,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蒙混欺骗’了?!”
这套说辞琢磨了有些日子,瞧着方书呆一张脸越来越白,洪鑫垚心中说不出的快意:“我也不要求您弄虚作假,该给史同多少分就给多少分。我跟他一个组,他多少分当然我也多少分,对不对,方老师?否则,我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一抖,这些东西就会出现在校园网的论坛上,或者贴到教务处的公告栏里……”
方思慎开始脑子里嗡嗡直响。事情本身对他而言,伤害已经过去,即使再次看到那些口诛笔伐、明枪暗箭,也只觉丑陋,并无惊恐。然而此时此刻,这样一个人,用这样的方式向自己提出来,时间、地点、人物、情境,都太不对。那一种强烈的违和感直令他反胃作呕。
最初的震荡慢慢平静下来,一股勃然怒气涌上心头。
这些学生,这些年轻的少男少女们,因为偶然的机会结下一场师生缘分,他愿意用最大的善意去揣测他们,包容他们。不爱学习、插科打诨、起哄打闹、喜欢表现、心胸狭窄,哪怕打架斗殴、自私势利……都可以接受,也可以改变。不能接受的,是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知错不改,以恶为荣。
方思慎冷眼看着对面洋洋得意的少年:“你想怎么做,是你的自由。像你这样心术不正的学生,我不认识。”
整个周末,方思慎都陷在一种巨大的沮丧之中。
他的眼前不时闪过那张年轻得甚至有些稚嫩的脸,以及那脸上过于张扬的邪恶表情。强烈的正反对比让他感到一种无可名状的深刻愤怒和深切悲哀。
又过了几天,接到国一高教务处的电话。按照学校日程,选修课于期末考试前一周结束,而采风活动在寒假正式开始的第三天,也就是下周五出发。方思慎以为是通知自己解聘的消息,谁知只是告知采风出发集合的时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