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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送洪玉莲跟Lewis两人回花旗国,事后才知道,那一背包小摊上淘的民间工艺品被拦住查了半天,几件仿旧的东西因为一没发票,二没鉴定,愣是被扣下了。真心堂开起来后,也只敢往那边寄共和以后产出的,明确标着年份作者的东西,每次鉴定更是手续繁琐,费税高昂,为此搞了不少公关,是以洪大少很是知道其中难处。
不料方笃之轻描淡写道:“你要只是担心这个,大可不必。东西拿给我,跟学院带过去的礼品放到一起,统一开个出境证明就是了。我既然要去,诚实肯定跟着,你直接找他就行。那边具体怎么交接操作,也跟他说。”筷子在碗里点点,轻笑,“反正他也从你手里分红,交给他办不是正好?”
没想到如此容易就解决一个大问题,这可是实打实帮了大忙。洪鑫垚免不了千恩万谢,直把方叔叔捧到天上去。
方笃之摆出谆谆教诲姿态:“小尧,这无非是体制内跟体制外的区别,跟我个人没什么关系。不过体制这个东西很微妙,有时候十分方便,有时候又非常累赘,要进得去,出得来,得下苦功夫啊……”
翁婿二人谈话投机,自然顺便解决了胡以心的婚房问题。方笃之又暗示多来一套:“我虽然无所谓,但小思一直不太喜欢住在校内。我这当爸爸的,也该为儿子将来考虑考虑。”
洪鑫垚屏息凝神,小心接话:“您说的是,我哥那人从来不会替自己打算。”
就见方笃之脸色一正:“小尧,你说你认小思做哥哥,又是他的救命恩人,叔叔从没拿你当过外人。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跟他合伙瞒着我?”
洪大少脑子里嗡一声,强作镇定:“您说的……是什么事?”
方笃之认定他是知情人,忿忿道:“他跟谁谈恋爱呢?别说你不知道!”
“有、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他自己都招了,你还跟我装什么!”
洪鑫垚这一惊吃的,心都要蹦出来:“什、什么?!”
要招也该先跟自己商量啊。莫非昨晚哪里漏了马脚,被老丈人审出来了?没道理跟他爸招了不通知自己,难不成老丈人大发雷霆,把儿子关了禁闭?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跟揣着定时炸弹似的,惴惴问:“他招、招了什么?”
方笃之看他一眼:“你先告诉我你知道什么,我就告诉你他招了什么。”
洪鑫垚忽地笑了。若方笃之真的什么都知道了,绝不可能坐着跟自己安安生生吃饭说话这么久。顶多就是有些蛛丝马迹,讹自己来了。
定定神,心底撑起十二分警惕,面上一派诚挚歉意,说出来的话相当欠揍:“方叔叔,对不起,我不能说。”
方笃之筷子拍到桌上:“哼,这么说你就是知道了?你觉着你讲义气是不是?你们年轻人玩先锋前卫,不觉得是个事儿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对他前程会有什么影响?跟个学生搞同性恋,一旦暴露出去,他学位还要不要了?课题还做不做了?施钟起在这些事上向来保守苛刻,还能借此踩我一脚,你觉得他会手下留情?”
施钟起,是京师大学现任校长,行政级别与方笃之相同。
洪大少这才理解刚见面时对方端着架子憋着气所为何来。看样子是知道了抽象事实,还没落实到具体对象。
想了想,小心开口:“叔,这事儿,我答应我哥保密,就是跟您,都不会多说一个字。我保证,学校里绝对没有其他人知道。您不如……告诉我他是怎么跟您说的,我看能不能,在可能范围内,给您参考参考?”
洪鑫垚口风如此紧,反而让方笃之觉得放心不少。语调降下来:“他只说是课题组一个大二的男生。”哼一声,“他肯体谅人年纪小,人肯不肯体谅他的处境?别没遮没拦蠢到捅出去,弄得不可收拾。再说了,对方家里什么情况?如果是传统保守家庭,趁早一拍两散,回头搞得跟梁山伯祝英台似的,以你哥的脾气,你忍心叫他受那折腾?”
最后长叹一口气,抹了把脸:“且不说将来有多难,就说眼下,现在的小年轻,哪个不是精刮滑溜一肚子算盘?小尧,我实在是……怕他吃大亏啊……”
说起来,之前方笃之对洪鑫垚莫名其妙跟儿子示好还有些疑惑,在方思慎坦白恋情之后,反倒去了那点疑心。最重要的原因,是课题组三个字。因为没有人特意跟他说明,所以方大院长断然想不到,不学无术的洪大少爷,会名列在华大鼎的课题组里。第二个重要原因,是方思慎那句觉得爱情非常美好的表白。在方笃之的认知里,儿子看中的人,怎么也得有几分灵魂知音精神伴侣的潜质,无论如何联系不到眼前狡猾世故的暴发户家二世祖身上。
如此一来,洪鑫垚便被方笃之无意中搁在了儿子恋爱对象的盲点位置。
稳住砰砰狂跳的心,强忍着抬手擦冷汗的冲动,洪鑫垚脑子转得比什么复杂应酬场合都快。福至心灵般想起上次从芒干道回来跟老丈人的谈话,忽然就明白该说什么了。
“叔,我哥他今年多大?”
“年底满二十八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您看,我才二十岁,跟这儿瞎捣腾,我爸基本什么都不管。”洪鑫垚一面观察方笃之脸色,一面试探着往下说,“我哥都二十八了,您不觉得……”
“那他能跟你比吗?就他那……”
“叔,”洪鑫垚正经严肃起来,“我说话没轻没重,您多担待。我是真心觉着,您除了应该多理解我哥,还应该多信任我哥。他都这么大了,您就不能……就不能相信一次他的眼光?”
方笃之长久没说话。洪鑫垚手心都湿了,听见他说:“你替我盯着点儿,有什么不对,第一时间告诉我。”
如释重负,响亮应了声:“嗻!您老放一百个心!”
整个周末,一想到方思慎跟他爸招了那么多,洪鑫垚心里就飘啊飘地扬起无数小红旗。这充分说明他已经像自己一样,开始为两个人的将来做长远打算。如此振奋人心的好兆头,怎不叫人情绪高昂心情舒畅效率大增气魄大涨?
星期一大清早,拎着早点来到华鼎松办公室,果然,门一推就开,却没见到人。把袋子放到桌上,一转身,失笑,怎么睡那儿了?
办公室当中有张摆放资料兼开会用的长桌,两边放着几条长板凳。就见方思慎把四条长凳拼成窄窄一张床,脑袋下枕两本字典,双手交叠在身前,正睡得安稳。
洪鑫垚心说这是昨儿晚上熬夜了么?想找点什么给他盖上没找着,衣裳只穿了件单的也没法脱,不如叫醒起来吃早饭。走到跟前,看他安安静静睡得那么好,除却胸口随着呼吸的频率起伏,一动也不动,不由得就怔住了,忘了自己原本是要干什么。
他慢慢跪蹲下去,魔障般盯着微微开启的双唇,屏住呼吸,低下头,用最轻柔最谨慎的幅度,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就这样停留在原地,仿佛雕塑般凝固不动。
猛然间心中警铃大作。一抬头,有个人站在门口,是同班的课题组成员江彩云。江彩云双手紧紧捂住嘴,因为惊吓过度,眼睛瞪得凸出来一般。见他发现自己,慌张无措下转身就跑。
洪鑫垚噌地蹿出去,几步追上她,伸手扣住肩膀。手指力度奇大,女孩当场就疼出了眼泪:“放开我!”
“你站住,我就放开。”
也许是太疼了,也许是被他恶狠狠的模样吓到了,洪鑫垚刚松手,江彩云腿一软,靠在墙上哭起来。
两人平时关系其实很熟,曾经一度还传过绯闻。同在一个课题组里,碰了面跟其他人一起吃喝玩闹也是常有的事。但洪鑫垚仔细观察过,他知道江彩云对方老师很有点意思,只不过表现得非常含蓄,完全没撩动书呆子的神经罢了。
江彩云被吓得不轻,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这时已经有勤快的工作人员和师生出入,以为小情侣闹别扭,瞥一眼也就走了。
洪鑫垚压低嗓门,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迸:“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下个星期论文答辩。”
江彩云抬起头:“我,我不会说出去……”
洪大少全部神经都松了一档,但脑子还抽得厉害,顺口问出个充分暴露邪恶本质和一贯作风的愚蠢问题:“你要多少钱?”
江彩云的生长环境阳光单纯,从小到大都是学生干部,属于少有的正义感很强的女孩子。听见这话顿时气得脸色通红,又或者夹杂了某种无法明言的怨恨,一股恶气激上心头,抬起右手,使出浑身力量,“啪”一声甩到洪鑫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