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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连富海猛然坐起,“阿致,你再说一遍,你不是啥?”
“我爸说……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不可能!”连富海低吼。炉火被他呼出的气息带得乱晃,大狗也吓了一跳,哼哼两声,重新蜷在角落里。
“为什么不可能?”
“你是何慎思的种,你妈亲口说的!”
“连叔,能麻烦你说说当时的情形么?”
连富海毫不犹豫:“你大概不知道,我正是你出生那年到的芒干道。”
接受改造的学生伐木队里,都会配备一定比例的林场正式工人,既当监工,又当指导。共和33年,第三次大改造进入后期,声势渐弱,对学生的监管慢慢松懈,故而连富海这样的新工人也被派过去锻炼。
“那年刚解冻,姓方的就请假回了一趟京,等他再回来,学生们都说他家找了关系,能把他提前弄回去。你妈那时候……死心塌地地喜欢姓方的,那种阴阳怪气假模假式的白面书生,真不知道哪里好……没多久晓岚就被发现怀了孩子,大伙儿都以为是姓方的,谁也没想到,她自己说是何慎思的,你爸爸二话不说当场就认了,你说,这还能有假?”
方思慎静静地盯着帐篷顶。半晌,问连富海:“连叔,你说我妈那时候喜欢……喜欢姓方的,那她怎么会和我爸好?还是你觉着我爸是那种胡来的人?”
连富海被问住了:“这……你这么说,还真有点奇怪。”
当年暗恋蒋晓岚的年轻伐木工人连富海,因为蒋何二人公开供认不讳的□遭到沉重打击,半辈子过去,从未想过要去怀疑。
这时方思慎又问:“连叔,你觉着,我爸临终,会故意编那种假话骗我?”
连富海摇摇头:“应该不会。”突然想到什么,话都说不利落了,“阿致,你不会真的是……姓方的……”
“不是。连叔,这个我知道。”
“啊,那……”连富海糊涂了,“那晓岚她……她……”
“连叔,”方思慎舔舔嘴唇,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晰,“你觉着,我爸那人,如果……如果有女孩子受了欺负,求他……认下孩子,他……会不会答应?”
连富海被问懵了。
过了片刻,他重重点下头:“会。你爸爸……他就是这种人。”
反应过来,声音发抖:“阿致,你别瞎猜,你妈妈她……她……”仿佛有什么隐藏在黑暗中的妖魔就要跳出来一般,饶是连富海铁骨铮铮一条汉子,事关心中珍爱之人,也不禁慌张无措,“怎么会……阿致,你别瞎猜,别瞎猜……”直觉却告诉他,最残酷的猜想,往往就是真相。
“连叔,你说得对,妈妈她心里苦。要是……妈妈早些遇见你,嫁给你就好了。”
父亲到底是谁,谜语猜了这么久,谜底早已不重要。方思慎这一刻只觉亏欠养父和母亲太多太多,特别是有生之年只从儿子那里得到畏惧的母亲。泪水悄然滑落,为这迟来的对妈妈的思念和爱。
“你妈妈……去世的时候,我不止一万次想,她要是嫁给我就好了。可是现在……你看看,嫁给我有什么好?穿不上一件新衣,吃不上一顿好饭。叔没文化,没本事,配不上你妈。”
方思慎想:真心喜欢,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只是这人世间,贫贱夫妻百事哀。
树桩上的手机屏幕闪了几下,方思慎拿起来,又没了。
连富海收拾心情,道:“你披上皮袍子出去,往高处走走。”
走到高地,果然信号虽弱,电话终究接通了。时断时续,勉强能维持对话。
洪鑫垚费了好大劲,才把晚上的应酬推掉,躲回房间。如杜焕新所言,车牌就是通行证,“雪豹”军车直接开进政务府招待所,晚饭是市长秘书安排的。据老林讲,若杜焕新来,必定市长亲自接待,小舅子来,秘书陪同勉强算过得去。吃完山珍野味,又安排了“独具地方特色”的娱乐活动。洪大少知道这一闹不到半夜不能消停,推说明天想早起打猎,才讨了个清静。
“你说去拜坟,怎么样了?”
难为他居然一直惦记着这个,方思慎嗯一声:“还好。我要找的人找到了。”
“找到了就好。你明天怎么走?”
“我定了出租车。”方思慎这才想起出租车的事,等会儿得记着给司机打电话。
“我跟你说,我现在在也里古涅。”感觉方思慎情绪不高,洪大少认为不是设计惊喜的好时候,决定老老实实跟他打商量。
“啊,你怎么……”
“来打猎玩儿,顺便接你。你定了几点的车?”
方思慎算算时间:“晚饭前肯定能到。”
若硬要去接,书呆子多半不高兴。自己不熟环境,等这头车开过去,还不如他从那头直接过来。于是洪鑫垚问:“那我在宾馆等你?”
“好。”
两人对好细节,在一阵刺啦噪音中结束通话,然后联系出租车司机中午直接到芒干道来接。方思慎潜意识里不太放心那曹副所长,故而不准备在阿赫拉再做停留。
回到帐篷,连富海望着他:“阿致,你这趟回来,是为了搞清楚你爸的遗言?”尽管有了那样的猜测,他并不打算更改何慎思的称谓。
“是,回来看看连叔你,顺便问问这事。本想拜一拜爸妈的坟,但是林子里老树都没了……”不知怎的,跟洪鑫垚通过电话,心情莫名轻松许多,重新说起这些,语调十分平和。
连富海听到最后一句,脸色微变:“你爸的骨灰,被姓方的起走了……你不知道?”
“什么?”
“你真不知道?”
方思慎茫然摇头。
“就是你走那年秋天,姓方的突然回来,说是给你办收养手续,把户籍迁到京城去。又说你爸本来就是京城人,应该迁回去重新下葬。我问他要不要把你妈也带走,他说拿不了。我……咳,阿致,叔对不住你,叔动了私心……”见方思慎眼睛一眨不眨瞅着自己,硬起头皮道,“当时那片林子砍到跟前来了,咱们一块儿种的松树迟早保不住。我想着,总不能让你妈迷了路,便自作主张……把晓岚移到里头去了……你要是想带走,叔明早就领你去……”
原来竟然还有这么回事。
方思慎定定神:“先这样吧,连叔。这次没准备,等下次再说。”
一对无奈夫妻,死后各自被爱人带走。或者,是另一种缘分?
第〇六六章
初九一早,洪鑫垚便跟着老林、小刘,市长秘书,外加两个本地陪同人员,进森林公园打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丰厚的积雪,密集的树林,洪大少一阵兴奋,猛跑几步,陷在雪地里打了个滚。
几个人都很高兴。清脆的枪声划破寂静,惊起一群飞鸟。
洪鑫垚一直坚持射击训练,虽然第一次使猎枪不大习惯,但很快就上手了。可惜大冬天能打的猎物不多,作陪的市长秘书一个劲儿劝说洪少夏天再来玩。
老林笑道:“其实冬天打猎,除非碰着狼和黑瞎子之类,并不一定靠枪。”言谈间讲起雪地里挖陷阱设圈套的技巧,几个人听得兴致勃勃。
两个本地陪客也跟着说起过去张罗捕鸟的趣事。
“要我说,冬天第一好吃,就数烤鸟雀,冬天第一好玩,要数捕鸟雀……”
老林接话:“好玩一般,省事倒是真的。一网下去一麻袋,比这么拿枪一只只打可轻巧太多了。”
洪鑫垚从未听说过还有一麻袋一麻袋捕鸟的事,十分惊奇。
那人便耐心地给他讲解:“林子这头挂一张大网,人在那头起哄,鸟都吓得冲这头扑棱,不管多少,统统挂在网上没法脱身。”
洪大少依然费解:“怎么会没法脱身?”
“冬天鸟又肥又笨,突然受惊,就知道往前扎,那网眼比鸟身子小,头进去了,身子可不正好卡在中间?这时候你只管上去一只只摘下来装袋子里,多的时候几麻袋都不稀奇,全是活的,满袋子叽叽喳喳的叫……”
另一人道:“十年前还行,现在可没这好事了。”
几人说得热闹,洪鑫垚听着有点不大舒坦。心想大概是因为到了书呆子的家乡,总觉得书呆子要听说这种事,肯定难受。
打了几只鸟,两只兔子、野鸡,最后还射杀了一头马鹿。洪大少正腹诽这森林打猎也太容易了,转念便想到,猎物多半是养在里边的,为了客人特地轰出来挨打也说不定。顿时有点兴致缺缺。
午饭就在公园边上野味馆里吃,现杀现做。饭前打了一次电话,没通,想着饭后再打。谁知新鲜的鹿血鹿肉和着烈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