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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买了些吃食用具,带到廖钟的便民诊所。方思慎又买了一堆福字对联、吊钱窗花,每样分点给廖大夫过年。
院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推开“门诊部”的门进去,那俩一个趴在床上,一个坐在矮凳上,中间摆条方凳,正在玩最幼稚的扑克接龙游戏。趴着那个脸色苍白,懒洋洋地,神情却戏谑轻松。坐着那个满脸严肃,紧紧捏住一张纸牌不肯松手。
洪鑫垚哈哈大笑。
廖钟看见两人手里拎的东西,板着脸道:“他不能吃。”
“知道知道,咱们吃。”
廖大夫立刻起身接过去:“我看看。”扒拉两下,往外走,“来一个帮忙!”直接拎起袋子进了“患者止步”那屋。
这时已近午饭时分,方思慎道:“我去吧。”上那边给廖大夫打下手。
屋里单剩了梁洪二人。经此一事,洪鑫垚对梁才子多了分佩服,梁若谷对洪大少欠了分义气,关系无形中比原先更近。
洪鑫垚望着窗外,等方思慎进了厢房,才道:“梁子,昨儿绿莎园的经理给我打电话,说有人担心你出事,闹着物业撬开你家门。见屋里没人,急得什么似的,又不肯报警。你说,这事咋办?”
事实上,不光屋里没人,床上还有血。物业怕出命案,第一时间汇报给经理。那经理知道户主是四少朋友,立刻报给了洪鑫垚。
梁若谷听了他这一番话,愣住。
洪鑫垚又道:“我看他这会儿急昏了头,还没发现你那窝跟我有啥关系。要不了多久,肯定找到我头上。咱丑话说在前头,他一天不问,我一天不知道,他要问到我这儿,哥们可没法替你瞒下去。”
梁若谷盯着扑克牌发呆。最后蹦出一句:“你看着办吧。他还能怎么样?爱咋咋的,谁管得着。”
又说了一会儿话,那边叫吃饭。为了不刺激病患,饭桌摆在厢房。
洪鑫垚转身往外走,听见梁若谷在后头“哎”一声,停住。
“金土,你跟方书呆……玩儿真的呢?”
洪鑫垚侧头,脸色微沉:“真的又怎样?”
“不是我打击你,你当真,人家可未必当真。我看书呆子跟你一块儿进进出出,哪有半点那个意思?你不觉得他压根儿没放在心上?日子也不短了吧?一天天的白费劲,不嫌累么?”
洪鑫垚拧起眉毛:“我说,你有这闲工夫,不如先替自己操心。”伸手去开门,又补一句,“还有,人有名有姓,别书呆子书呆子的乱吠。”
梁若谷在后边无奈地笑笑:“你当我故意说难听的讨你嫌?你要觉着不是这么回事,那敢情好。”
洪鑫垚心情顿时无比低落。
三个人吃着简单的午饭。廖钟屋里不但有医学书,还有不少文学著作,在饭桌上一板一眼跟方思慎讨论起现代文学中的古典意象,意外地话多。洪大少在边上默默啃烧饼。
临走,洪鑫垚把电话号码留给了廖钟,方思慎又加上了自己的。万一有事,他就在本地,毕竟方便些。
才上车,方思慎望着旁边锅底一样的脸,问:“怎么了?有什么麻烦吗?”
这句话好似数九寒天中一炉熊熊炭火,将洪鑫垚心里那坨冰彻底融化。
咧嘴一笑:“能有啥麻烦?就是听姓廖的装蛋胡扯听得想吐。”
方思慎也笑了。
车开进国立高等人文学院,总觉得太招摇,瞅着一个无人的空档就叫停,结果还隔着好几排楼。两人背起电脑捧起书,吭哧吭哧往前走。人文学院近年扩张极快,人事变化相当大。教工宿舍搬迁到新区后,格局与从前大不相同,再加上方思慎中间有三四年没出现过,碰见熟人的几率其实非常低。尽管如此,他还是低头疾走,不愿跟人打照面。
洪鑫垚打下车起就激动得很。这都多久了,总算熬出了登门的资格。注意到方思慎的不对劲,想想便明白了。故意装出不堪负重的样子,一步一挪。方思慎发现他没跟上,又折回来:“再给我一点。”
“不用不用。”洪大少步子立刻快起来。边走边道:“干嘛跟做贼似的?直接告诉你爸是我送你回来的,有什么关系?”
方思慎沉默一会儿,才道:“你知道我爸因为高血压住的院。上次……卫德礼的事,他就很生气。我怕……洪歆尧,对不起,请你担待。”
“没,没关系……咳,你说这个做什么,这有什么可对不起的。我不也一样?不敢让老头子知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以后,那个,以后……”洪鑫垚忽然觉得自己嘴怎么笨成这样,竟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你不用说了。”方思慎低着头,迅速而轻声地截住他,“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洪鑫垚脚下一顿。望着前面那个瘦削挺拔的背影,即使抱着重物快走,腰背也绷得笔直。洪大少生意场上应酬,渐渐磨练出更多看人的本事,知道这样无形中体现出的习惯,来自深厚的个人修养。而那低垂着的头和脖子,与挺直的脊背相比,便显得格外柔弱,竟似透出莫名的淡淡哀伤。
心中涌起一股浓烈的怜惜与不安。自从得到回应之后,第一次实质性地感受到,对方给予的这份回应,多么纯粹,又多么沉重。
他心事重重地跟进家门,放下东西。
方思慎问:“喝茶吗?”
勉强笑笑:“下回再喝。我得走了,过会儿该堵车了。”
“那……洗个手,擦擦脸?”
两人都折腾得额上冒汗,手上也沾满了旧书抖落的粉尘。方思慎走到卫生间,才意识到家里根本没热水。还好暖气没停,自来水管里放出来的水并不冰手。
拧了毛巾递过去:“对不起,将就一下吧。”
洪鑫垚去接毛巾,却顺势把他整个手掌都攥住,越收越紧。
一双眼睛幽深透亮:“你放心。”
方思慎只觉得凉水浸湿的毛巾无端烫起手来,烫得整个身体都有些发热。下意识接了一句:“放心什么?”
“我知道,空口白牙说什么都没意思。总之你放心就是,别瞎想。”
四目对望,十指相交,嘴唇的碰触始料未及而又顺理成章。一个小心翼翼地放肆霸道地步步深入,一个忐忑惊慌中迷乱沉沦中节节退让,成就了彼此之间真正意义上的初吻。
洪鑫垚仿佛不过瘾般含着那两片柔软的唇,在牙尖上来回一遍又一遍地磨。
方思慎面上一片火烧火燎,急促喘息:“你……还不走……”
“这就走。明天有事,后天清早动身,等到家了给你消息。”抄起毛巾在脸上胡乱抹一把,忽地凑到他耳边,“还有,春节快乐,恭喜发财。”转身走了。
仿佛一下子凭空消失似的,人就不见了。方思慎茫然四顾,一片空旷,惟余自己孤零零一个。可是唇上残留的细微感觉却余韵悠长,似痒似痛,又酥又麻,直渗入神经深处,叫人忽略不得。
他慢慢走到沙发前坐下,一时不知道要干什么。想起那句“恭喜发财”,忍不住翘起嘴角。手机响了,慌忙接通,方笃之在那边问:“小思,在哪儿呢?”
“在家……嗯,刚进门,正准备收拾……嗯,不会的,就随便扫扫……好,明天下午去医院接您,知道了,请高师兄开车……好,爸爸再见。”
挂掉电话,这才发现另一只手里还抓着毛巾。顺便凉水洗个脸,振作精神,开始大扫除。
面果树早被方笃之搬到了阳台上,高诚实每周来浇一次水,却只有大门钥匙,也不敢动别的地方。几乎半年没人住,屋子里憋着一股浓重的霉尘味道。方思慎把窗帘统统拉开,打开所有的窗户和房门,通风透气。尤其是书房,因为远比其他房间拥挤,空气更加浑浊。
接了一大盆水,找出几块抹布,捋起袖子,预备大干一场。
先收拾父亲的卧室。室内陈设简单,床单被罩换下来扔到洗衣机里,家具擦擦灰,也就差不多了。忽然兴起,翻出那兜新年装饰品,门上粘个福字,又贴了几处窗花。家具窗帘均以素色为主,金红相间的福字窗花一出,立刻平添无限喜庆。
于是兴致勃勃地继续收拾书房。书房基本方笃之专用,方思慎也就偶尔过来翻翻书,做做搬运工,帮父亲取放高处的资料。房里三面都是柜子架子,唯有靠窗摆了张两米长的大书桌。又横向接了一张新式电脑桌,手提电脑拿到医院去了,电话、打印机、文件袋之类仍然占满了桌面。
方思慎环视一圈,决定先把桌上的书和资料分门别类放回去。拿起一本抖抖灰,插回架子上。顺手蹭一下,果然架上也是厚厚一层尘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