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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很痛,而且我会非常无礼。」兰秉一把撕下绣得华美的床帐,成了几条碎布条,「不能再耽搁了!」他眨了眨眼,鼓励的看着兰秉。
兰秉跳上床,把他的手捆在床柱,并且迅速的把布条塞在他嘴里绑起来。粗鲁的扯开他的衣服,露出渗着血水和脓液的绷带。
一刀而裂,绷带尽断,浓烈的屍臭味连他自己都呛了一下。
兰秉看着绷带却更怒,原本白玉雕就无甚神情的他,瞬间活了过来,嘴角微微抽搐,「…香灰!用香灰裹伤…」他咬紧牙,不再说话,只是取出另一把小刀,直接剖开部份癒合却渗着脓的伤口。
…痛,非常痛!
即使是病得这样久,连这般手术都能挺过的少微,也忍不住挣扎起来。他想狂叫,却因为嘴里的布条,只能发出凄厉的闷呜声。
但兰秉却恢复毫无表情的神态,拉拔开他的伤口,用烈酒和药物盥洗。像是这样折腾还不够似的,朝着里面塞着永远塞不完的药布。他就这样无情的跪在少微的腿上,让他没有一丝挣扎的余地,也无视少微,枯黄脸庞不断流下的泪。
少微最後全身一松,脸一偏,昏了过去。却是兰秉已经完成的时候。
疲倦的兰秉从床上下来,解开他枯瘦的手腕和被绑着的口。用温水拭着他的汗和泪,兰禀轻轻的说,「…你很勇敢。这样都没能杀死你。」伤口溃烂腐败,牵连内腑,挤出来的脓血已然泛绿,恐有两大海碗。血毒已行遍全身。别人早就死了。就算兰秉…也没把握将他救回来。
兰秉仰首片刻,没有表情的拧紧墨眉。
他冷静的走出去,吩咐收拾屋内和交付药方与所需用品。
朱公子没有放弃。他,刘兰秉,也不会放弃的。
***他是痛醒的。但这痛却尖锐、清晰,不是那种渐钝渐闷,觉得自己渐渐死去的痛。
转眼看到支肘阖目的兰秉,淡然如风的少年大夫,眉眼稍头却带着轻微的倔强和怒意。
原来他也是会生气的。
痛渐渐剧烈,他咬紧牙关,却还是逸出微弱的呻吟。兰秉的眼睛立刻睁开,锐利凶猛,甚至有些杀气。
但只有一瞬间,他的眼神又宁静下来,看着少微,「饮食不当,伤裹入毒,我把握少了。」少微扯了扯嘴角,用气音说,「我相信你。」
百花杀番外 无心兰 之四 @ 作者:蝴蝶seba
兰秉没再跟他讨论过病情,只是完全接手照料他的一应大小事务。饮食药饵,都亲自处置,不假手他人。
少微心底雪亮,这次的耽搁恐怕非同小可。他日益虚弱,连起身吃药都不成,都是兰秉半扶半抱的喂,虽然极力勉强自己,还是吃不了什麽。
每天到换药时间他都会轻颤,必须把塞进伤口里的药布拖出来换新的。初次急救是来不及下麻药和针灸,但之後发现吃了太多药的少微,针灸或麻药的止痛效果薄弱到等於没有。
他只能忍着,冒着冷汗和虚弱,忍着。就在某个几乎忍不住的夜里,他初次萌生死志的夜里,他低哑难闻的说,「兰秉,跟我说说话儿。」那淡然若风的少年大夫,愣了愣。「…疼得非常厉害?」「除了疼,什麽都能说。」少微闭上眼睛,「兰秉,你母亲是医姑淡菊吧?那你应该是刘丞相的公子…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兰秉有些犯难。他鲜少提及自己…或说他除了看病,和人少有接触。只是朱公子费这麽大的力气讲这串话,已经面汗唇白。
分心他顾,或许不那麽痛。这人被摧残到连不痛的权力都没有了。
「不是。」他坦然回答,「良相良医什麽的,我都没想过。也不是继承师门、慈悲为怀…」他沈默了会儿,「是因为,我只认得病人的脸。」少微回眼看他,满是诧异。
兰秉思索整理了下,「我在母胎时,受过伤。其实应该必死,但我父母都能医,设法保全下来了。但我也因此与他人不太相同…我不认得任何人的脸。」就像分不出两只相同毛皮的猫有什麽不同,分不出细微差异的同树之叶。在兰禀眼中,每个人都长得一样,同样有五官,但他分辨不出细微和差异。
甚至连父母都认不出来…只能靠声音分辨。
他能读书识字,生活日常都无困难,但他不认得任何人。幼年时,有段时间,他觉得很孤独,活得很辛苦。他必须竖起耳朵,像是个瞎子似的倚赖听觉去分辨别人,但还是常常叫错。
每个人在他眼中都是陌生人,他也因此与人疏离,连父母都不亲近。
「但我五岁时,有个照顾我的丫头,中暑昏过去了。」兰秉淡淡的说,「我把她拖到树荫下,取了人马平安散来,吹到她鼻子里,用凉水擦她的四肢…等她苏醒…」他浅浅的笑了起来,「我认出她来了。原来她就是小坠儿。」千人一面中,突然出现一张脸孔,他能分辨了。不用开口就可以在人群中认出来,原来是这种感觉。
「只要是我医好了的人,我就可以认出他们来,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眼神柔和下来,「七岁时,我认出了母亲,隔年认得了父亲。从此我就知道,我要当大夫。」他安静了一会儿,「母亲说,我胎中就伤了神,情腑萎缩。所以我情感极淡…但医治病人时…」他想了想,「我终於能够体会别人的感情。」少微注视了他好一会儿,费力把枯瘦的手覆在他如玉般清冷的手指,「所以你体温这麽低?」「冻着你?」兰秉有些歉意,「我胎亏体寒,把脉前我已经设法捂暖些,没想到还是冻着人。」少微虚弱的摇头,低哑的说,「你认得我的脸了麽?」兰秉慎重的回答,「我会认得的。」少微淡笑,「兰秉,等你认得我了…咱们去洛阳看牡丹。」「牡丹?」他愣了愣,「丹皮主寒热,中风瘈瘲、痉、惊痫邪气,除症坚瘀血留舍肠胃,安五脏,疗痈疮。」少微忍不住笑出声,牵动伤口,额上渗出大滴的汗,心底却觉得舒缓些。「…兰秉,你心底只有医术麽?」兰秉低头思索,才道,「似无其他。」「我心底也只有花呢。」少微望着帐顶,「我想好起来,想寻访天下奇花。洛阳牡丹、云南大理,杭州荷,岭南梅…五柳先生的菊圃,不知安在…」「在我眼中,都是药材。」兰秉承认,「但我想在你眼中,应该是你最爱的,足以让你活下去的东西。跟我对病人是相同的吧。」少微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淡淡笑问,「那,跟我去洛阳看牡丹吗?」兰秉偏头想了想,「牡丹花期二十日,应该可以吧。我趁机去收购丹皮。」他稍微握了握兰秉的手,轻轻的叹了口气。
果然情感极淡,无心兰。
无心也好,也好。不然同为男子,又能如何…他凭什麽强留这淡漠的风?
***第二十天,兰秉疲倦的坐在床头,看着生命之火渐渐熄灭的少微。
/奇/他要死了。
/书/再也不能分辨他的脸。兰秉轻轻擦着他额头的薄汗,呼吸极慢极慢,几要气绝了。
其实,到这地步通常兰秉就会放手了,让病亲围绕,让病人好好的走。
但这是一个让他太感动的病人,元气早散,支离破碎的病人。兰秉的手术和处置都没有问题,他并不懊悔自责。会导致如此结果,是病家的愚昧和少微耽搁太久。
他没有足够的体力挺过去,而血毒肆虐,医药罔顾。若不是兰秉用针强度的护住心脉和脑子,恐怕早废了、死了。
但少微坚强的熬了这麽久,用这麽不可能的虚弱熬到今天。让兰秉这样敬佩,敬佩到很想认出他的脸。
少微睫毛微动,睁开一条眼缝看他,手指轻颤。兰秉已经习惯他的肢体语言,握住他湿冷的手。
他费尽力气,脸颊带着回光返照的病样红晕,几无可闻的说,「…洛阳。」眼神依旧清亮、坚定。
兰秉望着他,良久方道,「明年洛阳见。不见不散。」终於下定决心。
少微扯了扯嘴角,却窒息得吸不到空气。他痛苦的抓向自己的喉咙,却徒劳无功。
兰秉抓住他的手,固定在少微头侧,「朱公子,相信我。且恕我无礼。」他将唇贴在少微乾裂卷皮的唇上,像是温冷的玉。甚至他的舌尖伸到少微的嘴里,惊得这个未经人事的病公子忘记抗拒。
像是很久,又像是很短。他只觉得心魂都飞於九天,不知身在何处,只觉一丸清凉随着兰秉的舌尖塞入他的舌下,忍不住哽了哽,兰秉却用一指抵住他咽喉,「别咽下。咽下我必死无疑。」兰秉用单手抓着他两只手,几乎整个压在他身上,一指轻抵着咽喉。他的脸不禁越来越灼烫,又羞又怒,「你…」但他没办法出第二个字。舌下的清凉变成烈火,直接烧入他的血中,几乎让他气绝。他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