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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玩味颇深地看着我,“您会知道有什么不同。”随即把我也关了起来。
“眼下几十个将军尚未受审,以你的少校军衔,甚至还不够格上军事法庭吧。”他倚在禁闭室的简陋桌子边上,西装前襟斜斜地敞着。720事件引发国防军高层的洗牌,有干系的中层军官塞满了审讯室,更低层的直接枪毙。
“枪毙我对您并无好处。”
“有时也只好鸡飞蛋打。”
他笑着,眼睛里写满天真的残忍和世故的人情。“我一贯不喜欢强迫人,这您是知道的。不过……我想您有一位左派的父亲?”
我的父亲是社民党人,几十年来一直不认同纳粹的政策,我很少与他往来。但没有人会把筹码当作威胁,而逻辑从来不是我的弱项:“如果您打算‘保护’家父,我相信您一定能为他找到躲避轰炸的上佳地点,日后遇有万一,这将成为您的善举,和暗中释放集中营里的人是一样的。”
“您一定也不会畏惧更为极端的手段。”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失望和不经意的疲惫。
我的上司在1942年就主张与西方和谈,那时德军首次露出败相,但陆军部相信只要冬装配给到位,德军一定能再度围剿列宁格勒。现在战争又进行了三年,兵力难以为继,航空燃油的匮乏让战役只能在地面展开,地中海战线破裂,盟军从诺曼底登陆,明眼人都看得出德国的败局。
几年来他四处寻求援手,包括他一手培养、如今负责与陆军总参联络的属下,但那时我站在陆军部的一边,直到此时相遇,他柔和的目光里已经有了越来越多的淡漠。
“您从不是个怕死的人,威胁您不会有任何结果。那么让我听听您拒绝的理由。”
在我担任他直系下属的几年里,他一直告诫我为人不要过于黑白分明,往日的盟友会成为未来的敌人,而曾经的仇雠也会联起手来。“何况那些本无仇怨的人。说说看,现在您还对统一欧洲抱有希望吗?”
他的眼里露出少有的锋芒,这在当时无异于篡逆之言。
而我也露出鲜有的抗逆:“但如果投降只会让德国回到1918年,军人又是在为什么而战。”
“让您改变初衷也是徒劳的。”
“我会跟您走。”我把戴着手铐的双手抬起来,看见他稍纵即逝的讶异。能够让一只灵巧的狐狸片刻失算,也不枉我跟随他多年。“让我们谈谈,如果无法让军队停火,盟军如何相信您的诚意。”
从海德里希在任的时代起,安全局一直试图插足军部,但直到720事件国防军试图以刺杀元首的形式夺取政权,始终没有得到大角色。42年后,六处和陆军东线外军处曾有合作,但也随着这次政变告终。我恰巧负责六处与总参的联络,和外军处过从甚密。“但是您不信任我。”我对施伦堡说,他挑起了眉。
“我刚下飞机就被蒙头带进审查室。您在孤立无援时还考验我的忠诚。”
他很有些孩子气地垂下眼,话音柔软,“我无法否定您所说的。”
“您因此错失了一个机会,”我忽然把他摁在墙边,惊讶于自己的愤怒,“端掉那个从骨子里烂掉的军谍局有什么用?反而和英美闹僵。我们该端掉的是拥有大量苏联情报,对德军主力举足轻重的东线外军处。”
陆军总参素来轻视情报,直到莱因哈特?盖伦成为东线外军处的指挥。他通过行之有效的办法取得大量情报,也打通了总参的人脉,使自己成为人物。但左右逢源也让他不可避免地陷入了720事件,如果趁此将外军处收编,安全局在军方就有了一份厚重的筹码,顺藤摸瓜进而牵制东线战局也未可知。
“以他的上校军衔,也是不够格上军事法庭吧。”我直视施伦堡的眼睛。
“您让我惊叹时间的伟大。”他沉默良久,说出这句话。
我进入安全局还是个只知道扛枪冲锋的傻小子,那时他对我的坚硬和固执报以苦笑,然后带我走进间谍这个灰色的世界。六年以后,我终于学会在不分敌我的时代韬光养晦,在背叛的关头倒戈一击。但我失去了信任,一切晚矣。
720事件后,古德里安成为陆军总参,羽翼未丰因而让盖伦成为他的眼线和左膀右臂。此后战局急转直下,外军处成为六处的对手,在这局满盘皆输的棋局里,争夺那一点狭窄的求生之路。
“事已至此,我将和您在一起,直到战争结束。”我对我的上司,帝国安全局六处长瓦尔特?施伦堡少将说,那就是我们最后的合作了。
那也是帝国内部最后的联合。在希特勒的授意下,古德里安动用未成年人组成的军队发动阿登反击战。施伦堡想将之作为和谈的筹码,他联系瑞典的贝纳多特伯爵以获取海外燃油,并借由这条线与西方联系和谈事宜。而我意图保障这场行动的威慑力,于是前往路德维希港,确保地面补给线的通畅。这条在720事件后重新组建的阵线牵动了战争末期的策略,德国到1945年夏才战败,当中有我们的负隅顽抗,或称丧心病狂。
现在我身陷战犯监狱,读着开满天窗的报纸,看到新政府纪念720事件的新闻。施陶芬堡的塑像被安插进总参旧院,德国大小的街道以他为名。这真是值得纪念,他成为德国的光荣,我也在这光荣无比的烈士报道里,猜出了一些高墙外的事。
阿登战役开启时,东线外军处放弃了军事侦察,开始整饬人员和资料。他们想用苏联情报向西方讨个好出身,现在料必如愿以偿。连同在720事件里不清不白的处境,也变成其首领在新国家里的功绩了。
1947年7月20日
☆、艾丽大街
我们谈到失去故土的感觉,悬浮在半空中的生命是孤苦无依的,伊利亚斯说。当时我们用勺子刮着碗里最后一口汤,兰斯贝格的贫乏让人幻想更大的世界。
我游历过世界,但是当岁月无出其外地剥夺一个人的富庶——无论物质或心灵,人们便眷恋故土。乡音与亲友能让亡魂安宁,热爱思考的人向往的精神故乡,也无非是它的抽象化。
此刻我看着窗外奇怪而高的天空,铁栏阻止不了这样的好高骛远。从布列斯劳到斯特拉斯堡的地名已被兰斯贝格僭越,人们聚集在这里,老德国蜕化成孤独的信念,我们有了共同的葬地。但这个葬地是无法让人瞑目的,因为在共有的信念之外,个体仍有独特的皈依。正如所有天主教徒都向牧师告解,忏悔则从不雷同。人们师习语言、获得思维的方式殊异,宗教也无法消弭这样的独立性。
出生档案记载我是法兰克福人,但法兰克福包罗万象,人们回忆的却是自己所在的那一小片地方。我真正的故乡是维多利亚—艾丽大街。
这条大街名不副实,只一条隐藏在城市边沿的小巷,居民是一些五方杂厝的读书人。他们因为附近一座大学和附设初等教育的建立而前来此地,真理是这些自由骑士毕生侍奉的领主。
我的父母就是这样的骑士。他们不讲本地方言,我最初的口音是汉诺威标准音,童年在一群言谈千奇百怪,而又吊诡地热衷于普遍真理的父辈当中度过,他们领我进了一扇知识的窄门。
知识界自成一体,俨然新教弘扬后复生的另一个跨国教会。艾丽大街的人会为某个见解而大声吵闹,他们来自萨尔茨堡、吕贝克还是哥本哈根,则是“上升到理论层面的爱国主义”。世界以抽象的形式栖息在这条小巷,国家是信仰的选择,地域观只在真知与冥顽之间壁垒森严。我的母语是汉诺威音,后来学会明斯特方言、柏林话,我最意气相投的朋友、渊源最深的人来自其他的城市。
何处是故乡,这个问题容易得到感伤而肤浅的回答。兰斯贝格隔断了正见与异端、生活与反常,哲学意义上的荒漠给予思想无限空间,我有足够时间思考一个不失分寸的答案。
故乡是意识的入口,一个人成为其个体的意识根植其中。我的故乡在哪里?海德堡温和民主的气氛滋养了最善辩的纳粹,年轻的警卫旗成员在利希特菲尔德度过激昂岁月,后来他在柏林笔直而空洞的大道上忘记生活,又到过东斯拉夫的冷冻土、荷兰内涝的海港、不列塔尼扎着都铎古楼的荒地。作为地理坐标的故乡毫无意义,我只眷念艾丽大街上一扇铁枝的矮小院门。
庭院里没有多少花草,白墙顶着红屋檐,一双父子伶仃地站着。我的父亲在妻子亡故后没有续娶,他精心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