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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你失恋了。”
“不,我只是一个人呆着。”
她怪同情地摇摇头。我发现她换了衣服,挺干净的白衬衫,身后的巨大背包也不见了。
“你还在流浪?”我问,“还是已经回家了?”
“回家了。我爸妈托了关系,学校给了我一个记大过处分,反正不会开除掉。最近我挺老实的,快要期末考试了,挂红灯是肯定的,不过我爸妈已经不在乎这个了,随便我听什么音乐,交什么男朋友,只要我不跑出去过夜就好。”她打了个呵欠说,“暑假一到,我就可以像美国的青少年一样自由了。”
“你要是在美国,早被爹妈送到寄宿学校去了。可惜啊,中国的寄宿学校都是贵族暴发户念的。”
她坐在床垫上抽起烟来。我说:“我唱片呢?上次被你拿走的那张Lush。”
“掉啦。”她说,“不小心弄丢了,觉得很过意不去,今天特地过来看看你的。不是特别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吧?是那个姐姐送给你的?”
“不,没有什么意义,只是我很喜欢而已,”我叹了口气,“掉了就掉了吧,我还有一张。”
她站起来,叼着烟说:“你这屋子里臭死了,上次来的时候觉得像病房,这次变成牢房了,看来家里没女人是不行。我来给你打扫屋子吧,就当我赔你一张唱片。”
“请便,我倒想看看你怎么做女人。”我说。
女高中生给我买了面包和水,她走了以后,屋子里干净了不少。她说过几天再来看我,我说可以,并没有说我即将要退租离开的事情,就让她空跑一趟吧,我也需要消失在某个人的世界里,即使这个人无关紧要,即使我体会不到那种消失的快乐。
当天晚上我清醒了很多,半夜里睡到迷迷糊糊的,觉得有人在挠我,立刻就醒了过来,打开灯一看是个蟑螂在我身上爬,我再看屋子里,发现有无数个蟑螂正在四处爬行,咖啡女孩所谓的打开了地狱亡魂的封印就是这个场面。可能是被女高中生打扫过的缘故,惊扰了它们。我找了一圈,除了鞋子以外没有任何对付蟑螂的武器,恶心得睡不着,只能愁眉苦脸地坐在床垫上看热闹了。
那会儿是凌晨三点,已经后半夜,但离破晓还有一段时间。我觉得饿,伸手去摸塑料袋里的面包,手上又是一阵麻痒,跟着听到秃噜噜的声音,蟑螂起飞了。
三点半,我穿上鞋子,在门外的走道里抽烟,打开属于我的那盏照明灯,走道两头仍然像洞穴一样黑。我去上厕所,看到废纸篓里有一堆沾着暗红色血迹的卫生巾,非常可怕地囤积在那儿,死亡亦不过如此。拉开门出来时,门口站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吓得我整个人在原地跳了一下,她倒蛮镇定的,只是皱了皱眉头,迅速地钻进了卫生间。这应该就是煤卫合用的那位,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在走道里站着,心想,要是她出来了看见我还站在这里,八成会认为我是个变态,偷窥厕所的鼠辈。我回到了屋子里,又想是不是该把走道里的灯关了,关灯也不太好,她出来了一团漆黑的,我是不是该先回房间,等她上完了厕所再出来关灯?
合乎逻辑,但怎么着都觉得别扭。你越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你就越是会偏离正常的轨道。最后,这个关于合不合逻辑别不别扭的问题一下子卡住了我。
我听见敲门的声音,打开门,女孩站在我门口,头发大概稍微撸了撸,变得整齐些了。她弱弱地告诉我:“你忘记关灯了。”
我问:“有杀虫剂吗?”
“飞虫还是爬虫的?”
“蟑螂啦。”
她说:“你等会儿。”说完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拿了一罐雷达给我,并说:“这儿蟑螂真多。比学校里还多。”
“你也是工学院的?”
“嗯,和你一届的。我见过你,你在学校里很有名。”
“我怎么可能有名?”
“嗯,”她沉吟着,弱弱地说,“以前没有名,最近有名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杀人案的事,但这件事我已经不可能向任何第三个人说起了,除了老星以外。我接过雷达,很认真地对准地板、床底下、窗帘背后进行了一番喷射,为了减轻那种群魔乱舞的恐怖感,我把屋里的灯也关了,直喷到屋子里充斥着菊酯的气味,我拎了一瓶矿泉水,跑到走道里,带上门,喝水抽烟。
“半小时以后就尸横遍野了。”我说。
“到我屋里坐坐?”她说,“天快亮了。”我想这是个好脾气的女孩,来例似都这么温和,平时不知道好到什么程度呢。她的租屋在我的斜对面,正对着厕所,我的屋子正对着厨房,形成了一个交叉对应的合用局面。那天我吃的冰箱里的方便面就是她的。
“在这里住了多久?”我问她。
“快一个月了。”
“找到工作了吗?”
“在一家食品公司做助理,一个月一千块钱的见习工资,刚够租房子吃泡面的。我是外地人,在这儿没有亲戚朋友,靠不上谁。也想去租两居室,哪怕跟人合租呢,太贵了,以后涨工资了我就搬走。”
我沉默地点点头,表示理解。她继续说:“生活很枯燥,没什么特别不高兴的,也没什么特别高兴的,我必须一次次地告诉自己,这就是生活,做助理是生活的一部分,租房子是生活的一部分,其他鸡零狗碎的事也是。生活就是一个巨大的概念,用来捆绑你的,如果你真的获得了自由,你就不会一天到晚提醒自己这是生活。”
我说:“也是一种自我调节法。”
“糟糕的是,还没开始我就已经像个被折磨得半死的人,必须往自己身上涂防腐剂。”
“你这个比喻很不错。”我说。
“在平凡的生活中期待好运,同时祈祷坏运气不要出现,这就是我能做的。”她说,“你呢?你找到工作了吗?”
“没有,晃着。”
“很自由啊。”
“不,一点也不。”我说,“我的问题是,即使祈祷也无济于事,坏运气已经来了。”
女孩起身给自己倒水,我掐了烟。她说:“没关系,你抽吧,就当我点蚊香了。我也睡不着,我很啰嗦是吗?”
“可以理解。”我说,“我饿得不行了,有东西吃吗?”其实我想说的是,能吃你冰箱里的东西吗。
她说:“我来给你下面条,我也饿了。”
天亮了,在天亮之前总能听到鸟叫,唧啾唧啾的,它像是从颤抖的梦中醒来,不能相信这是一个存身的世界,所以叫得这么弱,这么缺乏现实性。我很想每个夜晚都和什么女孩聊天,聊到天亮,在太阳出来时沉入睡眠,而所有的夜晚,是不是都可以用来说话,哪怕说的是最无聊的事情呢。
我们稀里哗啦地吃面。
“我去看看,小强应该都死光了。”我站起来。
她说:“嗯,我也得睡会儿了,等会儿要去上班。以后常来坐坐,我冰箱里的东西你想吃都可以拿。”
“你真是个好姑娘。”
按咖啡女孩所说的,第七天,房东应该会过来收钥匙。我等着第七天到来像等待救世主降临。
某天下午我在床垫上躺着,地上全是死蟑螂,门被人用钥匙直接捅开了。
一个满脸沧桑的欧吉桑走进来,眼圈发黑,脸色青黄,一副纵欲无度的样子。看到一地的蟑螂他也愣了一下,眼神好像我是从一堆死人中间爬起来的。
“不好意思,把你的蟑螂都杀光了。”我半开玩笑地说。
“就是就是,你知道,这些蟑螂,闹饥荒那几年,我都抓来吃的。每当看见他们就勾起我童年的记忆。”欧吉桑也很有幽默感,“你全都杀光了,再闹饥荒,我只能去啃树皮。”
“早知道给你放冰箱里了。”
“就是就是,不过那台冰箱早就坏掉了。”
这时门外又走进来一个胖子,大概有两百多斤重,满脸青春痘,站在欧吉桑背后喝可乐,不停地打量着房间。我意识到他是新房客。
死胖子说:“怎么连床都没有,家具呢?电视机呢?有没有网线?”欧吉桑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配上,不过房租要加一百。”死胖子说:“坏掉的冰箱你也要给我修好,这个窗式空调噪音太大,我有神经衰弱,给我换台挂壁的。”我心想,你丫都胖成这样了,还好意思说自己神经衰弱。欧吉桑说:“那再加一百吧?”死胖子说:“不能再加了,再加我就可以去租煤卫独用的房子了。”欧吉桑咬牙发狠道:“好!遂了你这个胖子的心愿!不过床我就不再另备了,你这个体重什么床架子撑得住你啊。”死胖子说:“我才两百多斤,你弄个双人床,上面睡两个人也得三百斤。”欧吉桑继续贫嘴:“万一你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