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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头一周的头一天,她在那儿互动观察,也许是有什么事,她提前两个小时离开了工厂,下午三点,她独自一人回学校,走过开发区平坦的柏油路,道路两旁是密集的加拿大一枝黄花,天气很好,五月的下午可能还带有懒洋洋的睡意。她穿过铁道,或许在铁道口还停了一下,等一列火车开过。经过铁道,她向学校方向拐去,走上了那条小路,我曾经陪着她到这里来。把钾肥送给她旅馆的朋友,也曾经到这里来给钾肥收尸。就是那条路。
她在旅馆门口停了一下,决定进去换衣服。她对那个朋友说,不想穿着紫颜色的工作服回学校,被人耻笑,电子元件厂的名声在我们学校一向很糟糕。她放下包,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外套,这时她看见一只猫从门外走过。她对旅馆的朋友说,等一等就回来,包先放你这儿。
她大概想起了钾肥,想起了之前对我说的,要在毕业之前给钾肥去上坟。其实我认为这大可不必,她并没有离钾肥多远,她以后就得在这一带上班。下午三点半左右,黄昏还没到来,一天中最明亮的时刻她走进了树林。
如果说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守护神的话,不知道她的守护神在那一刻是打盹了呢,还是在尖叫。她再也没有回来。
旅馆那个朋友以为她回学校了,也没在意,只是把她的包收了起来,里面没什么东西,一支笔,一本笔记本,一套衣服。她丢三落四惯了的,行动也神龙见首不见尾,很少事先和人打招呼。当天晚上那个朋友从旅馆下班,因为有事,隔了好几天才回来上班,发现包还在,然后别人告诉他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女尸。那个人从旅馆里打电话到公安局,认为死者是齐娜。
咖啡女孩向警察指出,穿那种紫色工作服的人是MEC公司的职员,警察去调查,在当天的打卡记录上看到了齐娜的名字,同时接到了旅馆里打来的电话,便追查到学校。保卫科认定老星是齐娜的男友,因为他们曾经睡在一起,被我踹开了门,人所共知。老星跟着去认尸。
“警察说脸都被敲没了,别看了,根本认不出来,问有没有其他特征。”老星说。
“手。”我想了想说,“她那手被车压过,变形的。”
“我就是这么对警察说的。”
老星问便衣:“是连环杀手吗?月初学校里也被干掉过一个女孩。”
我说:“不是。”
便衣说:“那个装修工已经被抓到了,杀人之后就逃亡出去,基本排除了连续作案的可能。”
老星说:“手法很像。”
我说:“模仿犯罪,或者是为了误导警方。”
便衣说:“你还懂的不少。”
我说:“警官,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找我。我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结果呢,这具尸体是我认识的人,谋杀案中经常有凶手报案假装撇清的事情发生,不过我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案发那天我没有去过铁道边。”
便衣突然问:“你怎么知道案发是在哪天?”
我从桌上扯过一本台历,说:“五月二十一日晚上,我最后一次见到齐娜,她来找我,说要给猫去上坟,后来又说不去了;五月二十四日,星期四早上,我和另一个姑娘发现了尸体。作案只可能是在星期二和星期三的下午。那个两天——”我指指老星,“下午我都在和你们打牌。”
“有其他人可以证明你们吗?”
“全宿舍的人都可以作证。”老星说,“我也是嫌疑人吧?我动机最明显,刚被她抛弃。”
便衣没有回答我们,其中一个飞速地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稍作沉默后,另一个问我们:“齐娜平时和什么人来往?”
“小广东。”我们异口同声地说。
便衣们走了以后,我和老星去外面吃饭。
“有一天她说,她会客死异乡的,所以不去上海广州找工作。”
“你听她胡扯。”老星说,“她这个人很没谱的。”
“那片树林你去过吗?”
“去过,很安静,凶手不可能那么容易地接近她。你别看她傻头傻脑的,可警惕呢。她对我说过,以前也被敲头杀手跟踪过,这方面有心理阴影。”
“这个事情她倒是也对我说过。”
“所以凶手一定是熟人。下午的时候,树林里很安静,如果有陌生人跟踪了接近过来,随便什么傻子都能感觉到的。”
“不一定,火车开过的时候呢?”
老星默然不语,过了好久才说:“我真没想到她会去电子元件厂上班,小广东到底还是在骗她吧,没去成德国公司?”
“去不了,她自己说的,手压坏了,打字不行,那公司把她刷下来了。”
“去德国公司打字啊?”
“去哪儿都得打字。”
“我用两根中指都能盲打,早知道就把这门手艺教给她了。”
“人都没了说这个。”我说,“要是她事先告诉我,我会劝她别去那家公司上班。”
“不,你会嘲笑她,所以她没告诉你。”
“我不会,我知道她跟小广东上过床,我不会拿这个事再去嘲笑她。尽管我经常嘲笑她。”
“她应该跟我去上海找工作。”
“坏就坏在你扬言要给她在上海找工作,她这个人,脾气古怪得很,不吃你这一套的。”
“她倒吃小广东那一套。”
我严肃地说:“老星,我再说一遍,人都没了,你就不要埋汰她了。”
“好。”老星说,“会不会是小广东干的?”
“看不出杀人动机。就算小广东在骗她,那也应该是齐娜杀了他,而不是反过来吧?也许真的又遇到变态杀手了。”
“不太可能吧?”
“都有可能。”我说,“你知道大学里犯罪率最高的时间段是什么吗?是毕业之前。寻仇的,殉情的,发泄的,到处都是。任何人都有动机去犯罪,只是我们看不出来而已。比如你,你就可能杀她,你的动机太明显了,尽管你没有作案时间,但并不说明你没有嫌疑,警察没有说草丛就是第一案发现场,有可能你约了齐娜在晚上吃饭,把她干掉了又抛尸到草丛里。当然,这只是推演。”
“这么说你也有作案时间。”
“是的。”我说,“其他人也有作案可能,亮亮可能是个性倒错,锅仔可能从精神病医院逃出来了,连你的前女友李珍蕙也有动机,出于嫉妒。你不会已经忘记李珍蕙这个人了吧?”
“你丫到底想说什么?没有人杀了她,还是所有人杀了她?”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问他:“老星,难道齐娜死了我们就一点都不难过吗?”
一瞬间,像是被投入了异次元空间,扁平,惊愕,缺乏心碎的维度,只剩下呼吸的能力。
齐娜之三
我再次发烧是在喝过酒之后的晚上。我知道梦又要来临,它一定是个漩涡般的黑梦,带着无数人的尖叫,带着迷惘和笑容将我淹没。
我走进了那幢楼,那幢拥有狂暴电梯和精神病电梯员的大楼。它在梦中已经不是六层楼的建筑,而是一幢破败发黑、没有任何窗户的摩天大楼。在荒芜之中,它高耸入云,看不到尽头。天空像世界末日般呈现为紫色,MEC的Logo嵌在大楼的外墙上,我仰望着它,一列火车倒挂着驶过云端。
没有门卫,不需要打卡,我直接走进了大楼。与我预料中相反,这里人头济济,像是到了某个火车站大厅。来往的人群肩负着某种使命般大步行走,无不踌躇满志,无不风华绝代,只是与环境不配,那依旧是破败不堪的大厅,与时光无关的暮气和混浊。人们像是水中的倒影,与我擦肩而过时毫无重量,仅仅是轻巧地荡漾开了。
有一门电梯在转弯地方等着我,我慢慢走了进去。
一个按钮都没有,无法去向什么地方。穿紫色工作服的电梯员背对我站立着,长发垂在她的肩膀部位,如此熟悉又陌生,我不敢去碰她,生怕她也变成水纹,变成扩散又合拢的虚无之物。我只是站在原地呼唤她,齐娜。她微笑着向我回过头来。电梯门在此时合上。
她看起来很好。
过得怎么样?她问我。我摇摇头说,我嘛老样子。我觉得这种回答过于的干燥,便又讪讪地说,你保养得不错啊。她说,想看看真面目吗?我说,你可别吓唬我,还是这样挺好的,我还是喜欢看到你好好的样子,尽管,我目睹了那一幕,但在我心里那并不是你,我始终无法将草丛里的尸体和你对应起来。
她说,好吧,看在曾经爱过你的份上,我就不吓唬你了,吓醒了一身冷汗可不好。
我说,吓醒了咱们就没得聊了。她又笑了一下,问:你还没找到凶手?她的语气仿佛我是在寻找一只拖鞋。我说我干吗要去找凶手呢,既然来了这里,就该由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