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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母一眼瞪来,示意村长别说了。索叔:“来,小伙子,叔跟你喝酒。”举杯到广泽面前。广泽本能地举杯相碰,但距唇两寸停住了,看向俞母。
俞母摇头。广泽的手缩回桌下,表情屈辱。
广泽腿上倚着一柄刀,刀长四尺二寸,柄上缠线已脱落,刀鞘的黑漆斑驳,露着陈腐成灰色的木质。它是一刀流圣物,宗家的身份象征。
广泽将刀横置胸前,道:“此刀叫直心镜影,上品的刀都有人名。我不能让它受辱。”平子惊叫:“母亲,让他留下吧!他会杀死你的。”
俞母对广泽说:“请离开。”
广泽眼光射向俞母。俞母迎着如刀劈来的眼光,面色不改。
平子忘了呼吸,近乎窒息时,听到广泽叹一声:“我真的错了么?”响起俞母坚定的声音:“你错了。”
广泽向俞母沉首致歉,拎刀离席,快速出院。
他走了许久,村长打破沉寂:“这小伙子挺有风度的。”索宝阁跳起来,搂住俞母的肩,叫道:“姑,你真棒!”索叔也站起安慰:“妹子,他刚才要敢动你,我就跟他拼了!”
俞母看向俞上泉,眼中有一丝渡过劫难的庆幸。俞上泉高深莫测地说:“不会有事的,我刚才用法力震住了他。他一拔剑,天上就会劈下一道闪电!”
众人皆变色。俞母转身奔入厨房,入门的一刻以手抚脸,似在擦泪。索叔叹道:“村长,咱们吃得差不多了。”村长知趣,向厨房喊:“妹子,我们走了,千万别送。”
厨房内没有回应。索宝阁跟村长、索叔一块离席,手却被俞上泉抓住。俞上泉:“你留下。”索宝阁:“我留下干吗?”俞上泉:“住。”
索叔勃然大怒:“你小子也太过分了吧!你是精神病,不是流氓!”村长忙劝:“一般精神上出了问题,就会特别需要爱情。报纸上说,恋爱中男女的内分泌状况和精神病患者一致,爱情本是精神病的一种,精神病等于爱情的极致。你明白两者的关系了吧?”
索叔哑然,半晌后道:“不说了!”拉着索宝阁往外走,索宝阁一声惊叫,她的另一只手仍被俞上泉拽着。索叔用力拉一下,然后问村长:“人得了精神病,力气也会变大么?”村长:“一般如此。…
索宝阁:“实在不行,我就留下吧。”索叔:“……我也留下!”
当晚住宿如此安排:俞母住进老贺一家失踪后空出的主屋,索叔住在碎石房的外间,俞上泉和平子、索宝阁住内间。
内外间仅半截布帘相隔,索叔躺在床上,手里握根木棍,准备一听到什么动静,便冲入内间一顿乱棍打下。正当他浮想联翩时,忽感一阵晕眩,心想:“清酒这么淡,也会醉人么?”随后眼皮沉重,暗道:“坏了,坏了!”
索叔的鼾声传到内间,俞上泉跟两女言:“我用法力将他催眠了。我要带你们干一件大事。”索宝阁发出痴痴笑音,平子紧张得“嗯”了一声。
俞上泉一手抓一女,带她们下了床。平子:“去哪?”索宝阁:“肯定是我家,我爹睡这,我家空了……毕竟是下棋的,他虽然疯了,头脑还是周密。”
坐在家门口的村长惊醒,见俞上泉拉着两女走过。村长叫声:“泉啊,还不睡啊!”俞上泉回一句:“睡你的吧。蠢货!”
看他们三人去的是索家方向,村长感叹:“唉,老索中了调虎离山计。”
行至索家门口,索宝阁叫声:“我家。”手抚平子后背,觉肌肉紧缩,笑道:“别紧张,我对他只有同情,以后也不会跟你们在一起。人生苦短,今晚我只是求个乐子,明天就忘了。”
不料俞上泉拉她俩走过索家,拐到村外。
行至积水洼上游河道,见水边长满槐树,因为水位下降,裸露的树根如巨大鹰爪。河水萎缩,在树根前余出一条十米多宽的沙地,躺着一块白色东西,走近才发现是截汉白玉雕的龙头,自颈而断。
中国的石碑底部多为鳌座,鳌是龟身龙头的动物。中国有立碑表彰功德的习俗,中国人复仇,会捣碎仇人家的功德碑。这截龙头应是毁碑后扔入河的鳌座残块,经漫长时光,水冲至此。
俞上泉扶两女顺树根攀下,行到龙头前,道:“这是俱利伽罗大龙,是我佛为杀天魔而变成的凶相,天魔灭后,凶相无用,大龙就此陨落人间,已有两千年了。”
两女愕然。索宝阁知道俞上泉有夜游习惯,此龙头当是夜游所见,不料作了如此解释。平子自小在日本寺院见过俱利伽罗大龙的造型,知道是四足之龙,盘在中式宝剑上,作吞剑之势。佛经记载,天魔化为宝剑,佛化为吞剑之龙,灭了天魔。
中日战争开始后,俱利伽罗大龙有了特别意义。地图上的日本列岛之形,酷似一条四足之龙,俱利伽罗大龙吞噬中式宝剑,正可象征日本降服中国。军官中流行在军刀刀柄刻上“俱利伽罗”的名号。
俞上泉:“大龙沉于河底,为自己的无所作为而夜夜哀号,实在是太可怜了,我们拯救它吧!”见他现出果决刚毅气势,平子心神一荡,用力地“嗯”了一声。索宝阁则说:“等等,它是佛的化身,我们怎么拯救它?”
俞上泉:“我们也是佛的化身,它不能还原成佛,与我们是一个痛苦。”见他现出智慧通达之气,索宝阁垂头,由着他了。
两女听俞上泉嘱咐,拾来水草石块,当成作法用的鲜花珠宝。河水偶有上游居民扔弃的废物,俞上泉见一根麦穗扫把漂来,欣慰言道:“我的法器来了!”平子不顾衣湿,涉入水中,捞出扫把。
俞上泉翻出《大日经》的一页,让两女念诵“拿牟,协协、苏协协、伽罗罗耶、俱琰参摩摩些、阿舍么协,梭哈。”自己以阿阁黎做灌顶的样子,拿扫把蘸着河水,按在龙头顶部。
一道水自龙头顶流下,湿了眼部,似有表情。
哀苦之情。
不知何时,河岸上站了两位穿和服的老者,隐在槐树后,俯视着俞上泉。一人道:“年过五十后,我的兴趣开始转移到观念上了,具体的人越来越引不起我的注意。现在,我能迅速识别出一个观念的高明平庸,但识别不出一个熟人了。下面的人,是俞上泉么?”
另一人道:“不要把话说得那么冷酷,你认得他。给。”递来一块手帕。
他俩是顿木乡拙和炎净一行。顿木接过手帕,擦去脸上的泪,沉声道:“他是俞上泉么?他还是我接来的十一岁小孩么?他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炎净叹道:“疯的不是他一人,你我也是疯子,证据便是——我们不生活,我们下棋。”
林不忘和前多外骨在村中行走,前面带路的是村长。林不忘:“从一个心智失常的人手里抢围棋第一人称号,我相信,炎净先生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前多:“唉,我也没想到俞上泉病得这么严重。但中日之战,日本已锁定胜局,武力之后是文化,日化中国人的政策已实施。围棋代表日本文化,围棋第一人是一个中国人,会令日化政策变得尴尬。”
林不忘:“你是说,炎净先生即便不情愿,也会下?”
前多:“炎净先生不是一个人,他代表本音堕一门,俞上泉已经守不住第一人称号,与其让别的家族夺去,不如让第一人重归本音堕一门。”
前面的村长说话:“俞上泉一直住在这里,黑着灯呢,他母亲睡了。”已走到老贺家,村长喊几声,主屋灯亮,一会儿俞母出来,林不忘禀告顿木师父到来的消息,之后致歉:“深夜骚扰,十分无礼。但顿木师父来到此村,您是他尊重的人,如果不在第一时间告知您,也是十分失礼的事,请谅解。”
俞母温婉点头,林不忘继续说:“我们已在村中安顿了,顿木师父约您明日中午相见。”村长补充:“妹子,就是村里卖出去的那栋宅子。”
林不忘鞠躬,请俞母关门睡觉,不要相送。俞母客气两句,见争执不过,便关了门。等主屋灯灭后,林不忘方直起腰。
段远晨的宅院成了临时招待所,回宅院的路上,前多注意到林不忘神色阴郁,但没有询问。在河边一块目睹俞上泉现状后,顿木并未说一定要今晚通知俞母,是林不忘提议的,坚持说是必要的礼节,所以炎净也派自己代表他来拜见。
月光明丽,林不忘的内心暗于天色。她,终于老了……
离炎净和顿木二十米远的一棵槐树下,躺着懒汉兄弟,小声抱怨村长安排他俩做陪客。听到他俩的鼾声响起,顿木对炎净说:“夜深了,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