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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多猛睁眼,见素乃左手挂在绳圈中,眼光惊惧地瞪着空海大师雕像。跟随师父十五年,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神情。
本音埅门徒响起一片低语,原来大家出于敬畏,对菊花台未敢多看,此时才发现菊花台深层的释迦牟尼像侧面坐着一个人。
此人衣衫打着补丁,戴的斗笠已破损,胡长及胸,黑白相间。他止住笑,持木杖,踏着菊花,向素乃走来。
素乃的惊惧消失,眼中恢复霸气,盯着来者身上斜挂的旅行布兜。布兜原为黄色,脏成了古怪的暗红色,隐约见绣着五朵蓝色的菊花 这是本音埅的标志。
素乃不知从哪里来的精力,发声洪亮威严,大喝道:“炎净一行!你私自佩戴本音埅徽章,真是大逆不道!”
听到“炎净一行”的名字,本音埅门徒里响起惊叹声,有人本能地要恭敬行礼,但自觉止住。
炎净一行是素乃的师弟,原是十二世本音埅指定的继任者,只是十二世本音埅过早病逝,素乃以“本音埅本应由棋力最强者就任”的理由,联合本音埅门内长老,并得到海军支持,逼炎净一行以下棋来赌本音埅之位。
炎净一行小素乃十岁,虽具天才,但棋艺尚不成熟。在天才与功力的对决中,被素乃击败,从此退隐山中,潜心学佛,已经三十年没有消息。
素乃看向前多,示意他训斥炎净一行。前多心知上一代内情,不忍以本音埅名位来指责,低喝:“你以凡人之躯,登菊花台,是践踏诸佛胜地,太不应该啦!”
炎净一行冷笑:“你还有人佛之别,不配来菊花台参拜,空海大师一生修行,显示即身成佛,泯灭人佛差距,佛非木泥铜铁,是这团肉而成!菊花台等于屠夫的案板,都是盛肉的地方,我为何不能站上?”
本音埅门徒一片低低的斥责声,前多提高音量:“案板?以如此腥秽之物玷污菊花台,你真是入了魔啦!”
本音埅门徒的斥责声登时加大,素乃却道:“入魔的话,不是随便说的。”徒众一静,炎净持杖跳下菊花台,将素乃的左手从绳圈中取出,小心放下,也随之蹲身。
炎净:“师兄。”
两人对视,眼中没有仇恨,只有好奇。三十年的相貌差异,令两人都在仔细辨认。
素乃:“你当年可是一位美少年啊!”
炎净:“你没那么丑了,毕竟做了三十年的本音埅,自有威严。”
素乃忽然嘴唇哆嗦,眼角泛出泪花,是小孩受委屈的表情。炎净凑近,素乃声音微弱,几不可闻:“我的病 不是你诅咒的吧?”
炎净没有任何表情,压低声音:“不是。我是来看你的。”
一颗泪飞速地落在素乃的膝盖上,素乃的眼神转而威严,没有丝毫哭过的迹象,举右手按在炎净肩上,略推一下,示意他退开。
炎净退半尺,道:“我做了三十年修行人,可以作法治你的病。”素乃斜撇额头,道:“我拒绝。我已经接受了我的病,请你不要破坏它。”
炎净凝视着素乃,许久后“嗯”了一声。听过这一声,素乃的神情放松下来,仰头瞥了眼前多。前多和几位老人忙过来,将素乃从蒲团上搀起,安放在一旁候着的轮椅上,推轮椅离开菊花台。
在此过程中,素乃一直拽着炎净的布兜。至过道中,轮椅停下。佛堂中不许说话,此处可以长谈。
素乃:“取代我的人叫大竹减三,他要和一位来自中国的天才 俞上泉争战十番棋。”炎净:“十番棋!十盘定一生贵贱,对于棋手过于残酷,我和你当年也未下十番棋。”
素乃:“前多外骨!你带广泽之柱回东京,动用一切关系,让他成为棋战的记录员,哪怕只是一局棋的记录员!”
前多忙拉来广泽,向素乃鞠躬:“我明白,等我交托一下领队的事务。”素乃:“现在就走!”
前多一愣,立刻摘下背囊,交给身边老人,拉广泽向外走去,行到走廊拐角处,返身跪拜,大吼:“炎净师叔,您在山中三十年,师父就拜托给您了!”
未等炎净答应,前多在地上一拜,迅速起身,拉着广泽疾行而去。
素乃作手势让轮椅推行,道:“石手寺还有何名胜?”炎净回答:“石手寺当然是石手,前行百米有一块碑,中央凹着一个手印,是空海大师的真手印,一千两百年前在泥模里印下,翻刻在石碑上的。”
据说将自己的手按入石手印里,便可穿越千年与空海大师相互感应,名为“千古瑜伽”。本音埅徒众在石碑前排队,鱼贯而按手印。
炎净替下推轮椅的老人,推着素乃排在最后。一小时后,素乃以变形的左手按入,看得众人一阵酸楚。素乃一按便收回,丝毫没有祈祷治愈之意,转向炎净说:“你也按一下。”
炎净:“我已按过多次 好吧。”不忍违其意,上前按入。
素乃:“你感到了什么?”
炎净语塞,并未有空海大师加持力的奇迹。
素乃:“热的。”
经过本音埅一门五十五人的手,石印温热了。炎净脸上的诧异之色转成微笑,笑容隐现年轻时的英俊:“师兄,你想说什么?”
素乃:“下山观战。”
炎净:“棋,我已忘了。”
素乃:“不,你没忘。食指背上的茧还在,三十年来你还在打子!”
炎净按入石印中的手上,食指第一节背部卧着一块银灰色的茧,中指第一指节左侧也有一块,棋子便是夹在这两个部位,打到棋盘上的。
炎净:“我来时已许愿,陪你走完八十八寺。”
素乃:“我不接受。没有输赢,就不是棋了。不要化解你我的恩怨,让它像一盘棋一样保留吧。”
炎净:“棋是我在山中消减寂寞的玩耍,早已不能像棋士般下棋了。”
素乃:“大竹、俞上泉的十番棋,必将载入棋史。在这种天下大战时,有资格进入棋室内作为观战者,是一门地位的象征。我不想让后人看到,在观战者中只有三大世家,而无本音埅一门。”
炎净似乎被石印中的温度烫了一下,猛撤回手。
素乃语调严厉:“我已残废,现在你是本音埅一门的最尊者,你有责任下山观战!”
炎净不由自主地虚应一声,黑白混杂的长须微微颤抖。
11。直取天下
三大世家占据东京棋院要职,但受压三十年,在战争的非常时期,不及补充生源,所以棋院学员主要还是本音埅子弟。他们年龄不足以服兵役,棋艺平平,没资格跟素乃去四国岛巡拜。
棋院的后勤人员也还是本音埅一门的旧人,三大世家也无力凑齐如此数量的熟练后勤人员。
前多外骨回来后,得到旧人们的热情招待,广泽之柱也如往日般入棋室下棋。看似一切照旧,然而已改朝换代。
为大竹、俞上泉棋战作记录员的名额,被三大世家子弟分摊。前多亲自找到林家,大吵一顿,方争到一个名额。
回棋院的路上,满怀“物是人非”的感慨,行至一座桥。是木制拱桥,层层木板铺陈的桥面似有催眠作用,前多渐感目眩,随即听到卖刀声。
桥头柱下,一位老者坐于草席,前端放着一柄刀。刀柄缠线已脱线,鞘上的漆亦剥落,露出陈腐成灰色的木质。
卖刀老人的脸隐于草帽中,嗓音低沉,诵经一般地念着:“祖传之刀,洒泪出卖,望过路人有眼,刀遇知己。”
前多想起孩童时听过的传说 虾妖蟹鬼会变成人形,在桥头卖从龙宫里偷来的东西,往往是珍品,但买了就要倒霉,因为龙宫护卫会来追讨。
一种恶作剧的心态,令前多走到草席前。抽刀,刀上已有锈斑。
老人:“幕府时代的工艺。”
前多:“可惜生锈了。”
老人:“一把好刀的锈是可以磨掉的,现在的刀生了锈就废了。”
前多:“你为何不磨去锈?这样可以卖得价格高点。”
老人:“我只卖给识货的人。”
老人歪头,左眼从草帽檐下露出,是嘲讽的眼神。前多脸色一沉:“我要了。”
握刀回棋院的一路,前多渐感恐惧。买下此刀,像一场白日梦,回想桥头老人递刀时,右手犹如虾爪,是直愣愣的四根指头,似乎没有作为人类特征的拇指 他真是虾妖蟹鬼?
价格倒便宜,相当于一顿稍丰富的晚宴,掏尽随身的钱便够了。或许是一名惯偷,卖的是赃物 如此安慰自己,前多行入棋院的三号对局室。
三号对局室是棋院初立时,为妇女下棋修建的,采用传统茶室的样式。因其典雅,长期为本音埅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