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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哪里知道礼的真意!”
子贡回来之后,将所见所闻告诉了孔子。并问道:
“行为不修。而放浪形骸之外,对着尸体唱歌,而颜色不变,这是什么样的人啊?”
孔子回答说:
“那些人是方外之人,而你我是方内之人。内外不相及,道异不相谋,让你去凭吊,是我的错误啊!
“他们那些人,与造物者为友,而神游于天地之间。他们将生作为人身上的毒瘤,他们将死作为毒瘤的溃散。他们忘其肝胆,遗其耳目,不知端倪,逍遥乎六合之外,他们怎么能固守世俗之礼呢?”
子贡问道:“那么,先生愿作方外之人,还是愿作方内之人?”
“我虽然顽劣,却也愿意与你们共同向方外之人学习。”
“如何学习?”
“鱼儿只有在水中,才能互相体验到乐趣,人也只有在道术之中,才能互相体验到乐趣。鱼得水则养给,人得道则心静。所以说: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
“那些奇人,太不可理解了。”
“奇人者,对一般人来说奇特,却合乎自然的天性,因此反而是真人。所以说:对于天性来说是小人的人,对于一般人来说却是君子;对于天性来说是君子的人,对于一般人来说却是小人。”
“咚咚!咚咚!”
颜玉在一旁锤葛制麻。
庄周放下手中的笔,来到颜玉旁边,想接过她手中的锤子:
“你去歇一会吧,我来锤。”
“你还是写你的书去吧,看你,几个月伏案不起,都已经瘦了一圈了。”颜玉没有松手。
“我瘦了吗?”
“不信你问蔺且。咱家又吃不上多少肉,整天粗茶淡饭,你写书又费脑子,能不瘦吗?”
“有钱难买老来瘦啊!”
“还要贫嘴!这样下去,不到一年,你就该入土了。”
“入土就入土,真人不是忘生忘死吗?”
“什么忘生忘死,大白天的,别再瞎说了。说正经的,你也要悠着点,累坏了身子,不有害养生吗?”
“噢!你可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啊!不过,有时候灵感一来,下笔不能自休啊!”
他摸着老伴那干裂粗糙的手,内疚地说:“颜玉,你这一辈子,跟上我,受了不少罪啊!”
“什么受罪不受罪,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瞧。这不比以前好多了吗?你还记得那时候,下着大雨,孩子饿得起不了床,你去借粟的事吗?”
“记得,怎能不记得!”
于是,庄周又想起了一则寓言。这则寓言,一半是他的亲身经历、一半是他的幻想:
子舆与子桑是好朋友。连续不断地下了十天雨,大水淹没了道路,冲坏了庄稼。
子舆心想:“子桑恐怕断粮了吧!”便将自己仅有的够一顿饭的粟煮熟,用荷叶包好,揣在怀中,冒着大雨来看子桑。
他来到子桑门口,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里边唱歌。
他推门进去一看,子桑已饿得面色发灰,精疲力竭。但是,他心闲意定,逍遥自得,在几案前一边鼓琴,一边唱歌。
歌曰:
父邪?(难道是父吗?)
母邪?(难道是母吗?)
天乎?(难道是天吗?)
人乎?(难道是人吗?)
他那沙哑的嗓音犹如破锣,忽而急促,忽而舒缓。歌声就象从地底下发出,细微不堪,好象那瘦弱的身体连这毫无分量的声音也负担不起了。
子舆过去,将饭从怀中掏出,放在几案上。子桑也不说声谢谢,便狼吞虎咽似的大嚼起来。
等子桑吃完,子舆问道:
“你为什么唱这样的歌?其意为何?”
“这几天,大雨飘泼,我饿得头晕眼花,但是,我想,是谁让我如此贫困呢?我思索了几天,也得不到答案。父母亲难道想让我如此贫困吗?不会。天地之德,浩荡无私,因此,天地也不会单单让我贫困。
“最后,我没有办法,只有将这归之于命。命,一切都是命!”
说着,又鼓琴唱了起来。
父邪?
母邪?
子舆也情不自禁地拍手击节而和:
天乎!
人乎!
雨在哗哗地下着。两位真人在茅屋之中,反复唱着这支简单的歌曲。在他们心中,有一种精神在鼓荡着,给他们无穷的力量。
四
“逍遥游”、“齐物论”、“养生主”、“人间世”、“德充符”、“大宗师”六篇文章写完之后,庄周长叹了一口气,心想:著书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这天晚饭时,庄周与蔺且把酒论文,兴高采烈,不知不觉喝多了。
“世人若读了我这六篇文章,并能从中领会其真意,定能神游于六合之外!”庄周得意地说。
“是啊!先生,这六篇文章,分而观之,若明珠落地,闪闪发光;合而读之,若大江东流,一气而下。真乃天下之至文!”
“我庄周今生今世,不材无用,唯有这六篇文章传世,也不枉当一回人”
话还没有说完,便呼呼睡着了。
恍惚之中,庄周来到了魏王的宫廷之中。魏王端坐在几案前,好象没有看见庄周。他手中拿着一把宝剑,对侍立一旁的文武大臣发号施令:
“集合全国所有的军队,向齐楚两国,同时开战!”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庭中回响。
顷刻间;中原大地上,血流成河,尸骨遍野。
庄周掏出怀中的书,对魏王说:
“请大王一读!”
魏王转过头去,口中说:
“那里边,没写如何做帝王!”
忽然来了一阵轻风,又将庄周吹向鲁国首都曲阜的馆舍。
鲁侯鄙夷地看着庄周,说:
“先生,鲁国的士人又穿起了儒服,我还要以仁义礼智,作为长治久安之方!”
于是,鲁国的老百姓面目痴呆地互相拱手行礼,洙泗河畔,颂经之声不绝于耳。
庄周又掏出怀中的书,对鲁侯说:
“请大王一读!”
鲁侯转过头去,口中说:
“那里边,没写如何做帝王!”
“帝王!帝王!为什么都要做帝王!”庄周气愤地大声呼喊。
“我们就是要做帝王!”
“帝王!”
“帝王!”
大大小小的君侯们,对着庄周怒吼。
“什么帝王,你们都是混蛋!”
庄周也不示弱。
“杀死他!杀死他!”
“烧了他的书!烧了他的书!”
一群青面獠牙的刀斧手将庄周逼到万丈悬崖前,口中恶狠狠地叫着。那刀就要砍在庄周的头上了,他惨叫一声:
“啊!”
“你醒醒!你怎么了?”颜玉抓住他的手,口中叫着他的名字:“庄周!这是在家中。”
“我做了一个恶梦。”庄周惊魂未定,用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
“你好长时间都不做梦了,今天是怎么了?”
“我的书不能结束,我还要写一篇。”说着,他披衣下床,点上灯,展开帛,陷入了沉思。
颜玉见他这样着急,也就由他去了。
是啊,我的书中没写如何做帝王。上起大国的君侯,下至小国的大夫,哪个不梦想自己当上帝王呢?而我庄周却犯了一个大错误,竟然将帝王之术忘记了。这也难怪,因为我从来就不承认帝王是合乎天道的东西。
但是,天下之人,尤其是诸国的君侯们,帝王意识是非常浓厚的。他们都想如天帝那样,将天下的版图、天下的财富、天下的人民都作为自己的私有物,握在自己的手掌上。
不是吗,他们还没有统一天下,就纷纷自封为“王”了,而且,秦国与齐国,还自称为“西帝”、“东帝”。而那些摇舌鼓唇的策士们,也整天将“纵则秦帝、衡则楚王”挂在嘴上。
帝王,帝王,帝王真是救世主吗?什么样的人才能当上帝王?什么样的帝王才是真正的帝王?
帝王并不是救世主,想当帝王的人当不了帝王,没有帝王才是真正的帝王。
庄周在心中自问自答。
但是,事实上,天下之人的命运却掌握在那些整天做着帝王梦的国君们手中。他们可以发动战争,让百姓的躯体惨死在刀枪之下;他们可以提倡仁礼,让士人的生命消耗在经书之中。
应该专写一篇关于帝王的文章。这么想着,庄周又拟定了第七篇的题目:“应帝王。”
东方已经发白。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