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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风骚 作者:颜廷瑞-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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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亲自执铲割蔬,执网捕鱼,操劳于厨房,亲自烹制蔡卞喜食的清炖鱼虾。
  几支蜡烛,燃起洋洋喜气,一桌酒肴,腾起亲人团聚的天伦之乐。王安石居首位,脸上焕发着丈翁的欢愉;蔡卞居左位,叶涛居右位,脸上浮现婿子的恭谦;吴氏,脸上挂满了丈母的慈爱,忙不迭地为蔡卞、叶涛斟酒夹菜,并为王安石斟酒半杯,以示可解卧病一年多来滴酒不沾之戒。
  酒过三巡,欢情方浓,蔡卞举杯站起,面北拱手,遥祝皇上“万寿无疆”,继而神情肃穆地转述了皇上诏令南下探视的突然决定,然后郑重地说出了皇上赠给王安石的四字口谕:
  “凄怆江潭。”
  叶涛知道,“凄怆江潭”之语,是出于北周庾信的《枯树赋》,“沉沦穷巷,芜没荆扉,既伤摇落,弥嗟变哀”,长年悲斯啊!他杯停唇边,默而不语。
  王安石神情一震,心里骤然腾起一股苦涩的悲哀、哀痛交织的预感:皇上的病情转危了,“变法”旗落号息的时候快要来临了。“凄怆江潭”,他眼前似乎展现着熙宁三年深秋的一天,在琼林苑为皇上讲读度信所作《枯树赋》的情景,年轻皇上感情真挚地吟着《枯树赋》中寒冰凄哀的辞句,晶莹的泪珠在闪着清光。“凄怆江潭”,这凄绝情深的四字赠语,是哀叹,是问候,是自诉,是君臣相知相思、难以忘却、难以再见的告别,也是君臣际遇十多年来恩怨是非不须诉说、也诉说不清的心音啊!他不敢再往深处追思,也不敢向蔡卞询问皇上的病情,泪水潸然而下,闭目衔悲。
  昔日种柳,
  依依汉南;
  今看摇落,
  凄怆江潭;
  树犹如此,
  人何以堪。
  吴氏望着丈夫的神态十分害怕,她怕今夜的欢宴不欢而终,更怕丈夫的病情出现反复,为了驱散“凄怆江潭”四字带来的阴影,急忙站起,为蔡卞、叶涛斟酒,并想劝慰丈夫几句,但她一时心头酸楚,竟说不出话来。在此之际,叶涛开口了:
  “元度,朝廷政局近来有何变化?”
  蔡卞唉叹一声,谈了起来:
  “朝廷‘用兵西夏’的溃败,已引起了朝政的急剧变化,百官怨愤骚起,圣上心乱无依,宰执大臣皆推却责任,相互举表弹劾,朝廷已无宁日。尚书左丞蒲宗孟已贬知汝州,知枢密院事孙固已调知郑州,韩缜接任枢密院事。去年六月,原宰相、致仕老臣郑国公富弼病故,临终之际,手封‘疏奏’一份着儿子由洛阳来到京都,逞呈圣上。其‘疏奏’主要论点是:其一,天下现时之状是:上自辅臣,下及庶士,畏祸图利,习成弊风,忠词谠论,无复上达,致使皇上聪明蔽塞,天下祸患已成,但朝廷尚不知警怀改悔,创文补救。其二,现时宰执大臣之状是:辅臣皆贪宠患失、柔从顺媚之人,事一出于上,则下莫任其责,小人因得以为奸,事成则下得窃其利,事不成则皇上独当其咎。其三,现时宫闱之臣的情况是:临阵监军,委以统制方面,皆非所宜,在外则挟权估宠,陵轹上下,入侍左右,宠禄既过,则骄怨易启,势位相友,猜夺随主,立党生祸。其四,论其治道之要:谀佞者进,则人主不闻其过,惟恶是为,所以致乱;谠直者进,则人主日有开益,惟善是从,所以致治。富弼的这份‘疏奏’来自洛阳,也许代表着洛阳一群致仕老臣的共识,已在圣上心中产生了影响”
  王安石闭目默然,聚精会神地听着。富弼毕竟还是那个富弼!富弼死了,但灵魂还活着,皇上健在,但励精图治的灵魂失落了。在一场新的风暴面前,这副失落灵魂的躯体,还能维持多久呢?“凄怆江潭”正是一颗无可奈何的心灵在悲叹啊。世间的事物原本也许就是这样的:日出日落,潮起潮退,花开花谢,月圆月亏。现时是日落潮退的时日,日出东山,潮起滩头的年月又在何时呢?他想到身居洛阳的司马光,低声插话询问:
  “司马君实近日如何?”
  蔡卞收住对富弼“疏奏”的议论,急忙回答:
  “司马君实仍箝口禁舌,对朝政不置一言。听说前年老妻病亡,孤独益深,话语更少,且所患中风偏瘫之疾似无好转,仍然是举步困难,话语不清,右手不能写字,然此公亦奇特之人,据说依然蛰居于独乐园中的钓鱼庵,晨昏不歇,用左手执笔,致志于《资治通鉴》的著述。”
  王安石闭目而自言自语:
  “君实之致志于事业,或为政,或为文,堪称人表。昔日居群牧司,曾欲傍司马府邸而筑屋,效‘孟母择邻’之义,为雱儿延司马君实为师,惜因忽倏分离而未果。”
  王安石微微摇头,似在摆脱往日的回忆:
  “苏子瞻居黄州情状如何?”
  蔡卞应诺谈起:
  “两年前,苏轼在黄州代滕甫上呈奏表,论西夏事,被王珪、蔡确弹劾为‘讪讽朝政’,因章惇、孙固及三叔(王安礼)为其辩诬而免祸。后‘永乐兵败’,圣上思苏轼铮谏之明,起再用之意。今年元月二十一日,圣上召宰执大臣于福宁殿御堂,叹息而语群臣:‘苏轼黜居思咎,阅岁滋深,人才实难,不忍终弃’,并欲以江州团练副使徙之。蔡确、张璪默而不语,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王珪以苏轼‘未知悔改’为由而以为不可。圣上不悦,翌日即出手礼,诏徙苏轼居汝州为团练副使。此诏一出,朝廷百官纷议,京都文坛雀跃,皆以为圣上欲以苏轼口无遮拦,耿直敢言之风,扫涤朝廷重臣估宠衰靡之气”
  王安石仍是闭目静听。苏子瞻被宽恕而徙往汝州,皇上之意恐非计于今日,而是意在未来。深沉的思虑啊,未来一个年幼的君王,是需要一个耿直敢言的老臣保驾的,既能够赢得民心,又可以弹劾群臣,皇上没有看错,但愿知恩重情的苏子瞻,莫辜负皇上的所托。他闭目伸出手来,摸索着端起酒杯,默默地为苏轼喝下了一杯祝福酒。
  蔡卞仍在谈论:
  “二月十四日,圣上强扶病弱之躯,在延和殿召对群臣,晋封濮阳郡王宗晖为嗣濮王,封宗晟为高密郡王,封宗绰为建安郡王,封宗隐为安康郡王,封宗援为汉东郡王,封宗愈为华原郡王。并以罕见的举止,携八岁皇子延安郡王赵亻庸侍立于御座之侧,群臣多有不解。三月四日,圣上宴请三朝重臣文彦博于琼林苑,群臣更为惊诧。文彦博元丰四年知开封府,因反对朝廷‘用兵西夏’而被贬居洛阳留守御史台,并纠合洛阳致仕老臣十多人而倡作“耆英会”,借诗酒怨谤朝廷,圣上闻知,令其致仕歇息,谁知突然敬若著龟。文彦博从洛阳入京之日,圣上遣皇子延安郡王赵亻庸驱车迎至南薰门外,并以宗室请王陪宴,圣上自制诗以赠,颇有为其雪冤平反之意,其隆重堂皇,实为近年所未有”
  王安石神情黯然了:这分明是确立皇子赵亻庸嗣位的暗示,暗示着朝政将落入文彦博等人之手,暗示着一个“励精图治”时代的即将结束。“凄怆江潭”,蔡卞奉诏而来,原是为了传送一个大时代逝去的挽歌啊!他的心真要碎了。
  蔡卞接着说出了一个更为惊心的消息:
  “现时皇上是深居简出,已有一个月没有早朝了。宰执大臣各营其私,各有所图,圣上以上种种用心,未必能如愿以偿。据小婿所知,在嗣君这样的重大事体上,王珪圆滑,不露痕迹,蔡确狡黠,有意于岐王赵颢,忠于皇上暗示主立延安郡王赵亻庸者,唯尚书右丞李清臣一人”
  王安石全然木呆,泪珠从闭合的眼角悄悄滚落。
  吴氏坐在王安石的对面,丈夫痛苦的心境她看得真切。
  亲人啊,你已无回天之力了,若再这样痛苦的折磨下去,迟早会发疯的。
  她急忙截住蔡卞的话语,拖出一个轻松愉快的话题:
  “元度,朝廷的事情已谈了不少,该谈谈京都亲人的情况了。你三叔和甫近来好吗?你大姊近来如何?她生性软弱,是惹我最挂牵的,你仔细说说。”
  蔡卞一时语塞,急忙端起酒杯,借饮酒掩饰:三叔、大姊若处境安好,我何略而不详地拖到此时啊!
  王安礼遭侍御史张汝贤弹劾,时逾一年,皇帝近日已有谕示:“安礼果如此,何以复临百官”,罢贬已不可兔,只是时日问题。
  王安石长女身居吴府,以泪洗面,吴充任宰相遭罢之后,于元丰三年忧郁而亡,吴府上下人等以为遭此劫难与王安石结亲有关,吴安持官场坎坷,亦有怨愤王安石之意,遂迁怒于妻子。
  这些与官场沉浮有关的恩恩怨怨,蔡卞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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