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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那人低头哗啦哗啦地在纸上记着,如同拿刀子在割一块牛皮,根本不看站
在他面前回答问题的那些人。也许不能那么苛求他,他累了。如果他能抬头看一看
站在他面前那个诚惶诚恐、十分诚实的女子,他也许不会在她那张表格上打个X了。
那可怜的女子,甚至不敢看一看他在表上做了什么记号,便心慌意乱地走开了,并
且差一点让他伸出桌外的长腿绊了一跤。一个人的前途,便这样草率地、武断地被
否定了。
陈咏明严肃认真、实事求是的作风,也许就是从那一天开始逐步形成的。
无产阶级不但要解放全人类,还要解放无产阶级自己。这解放不但意味着物质
上的解放,还意味着精神上的解放,使每一个人成为完善的人。
未来的世界,应该是人的精神更加完善的世界。从现在升始吧,从自己开始吧,
让这个世界早一点到来吧。
十天之后,陈咏明对郑子云说:“您的具体要求是什么呢”
郑子云说:“第一是把质量管理搞起来,汽车厂是流水生产,不能靠手艺过日
子。第二是搞均衡生产,把再制品压下来。第三每月生产要逐步上升。你是个老厂
长了,其他方面,自己参照部里整顿企业的要求去办。那么你也谈谈,你有什么要
求呢”
“您既然把这副重担给了我,我希望搞好它。这些日子,我脑子里也有些想法,
但必须真正有了厂长的权力才能实现它。所以我只有一个要求,让我行使这个权力。
我不是为自己争这个权力,我要它有什么用我是为厂子的发展,最终是为生产的
发展。可是这个权力,您能给我多少呢”
“能下放的权力,部里一点儿不留,不会舍不得的。限度嘛——”郑子云思索
了片刻,“你能接受得了,部党组也能领导得了,你看怎么样”
“要是这样干下去,和现行的管理体制有冲突呢比方,这两年国家投资压缩、
任务不足、计划指标低,要是有材料、又有单位订货,我能不能扩大生产”
“可以自找门路。为什么宁可让工厂闲着,大家坐吃大锅饭呢只要符合客观
经济规律的办法,我也尽量行使这个部长的权力。我能承担的责任,我将尽力承担。
要是有人告状,我会帮你含糊过去。”然后他诙谐地做了个睁只眼闭只眼的动作。
陈咏明很少将对人的好感、崇敬溢于言表。在这番谈话之后,他不由伸出他的
大手,紧紧地握住郑子云那瘦骨嶙峋的手。
有这样一位领导,底下的干部就是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心里也是痛快的。
不论丈夫做出什么决定,郁丽文都认为是正确的。她也许不甚了解那件事情的
道理,但她相信自己的丈夫。四十岁的人了,对于复杂的社会生活,仍然执著女学
生式的单纯见解。这自然也有它的长处,使她不必像女政治家那样没完没了地分析,
太过聪明地对待人和事,在丈夫的精神上增加压力和忧虑,干涉丈夫的决策。
她注意的只是陈咏明的脸庞是不是瘦了,眼睛上是不是布满了红丝,心情是不
是忧郁她只管用女性的温柔,使陈咏明那疲劳的身心得到抚慰。她不过是一个
简单的女人,陈咏明怀里一个娇小可爱的妻。
郁丽文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摸陈咏明那霜白了的鬓角。
门上响起了手指头弹门的声音。“嗒、嗒、嗒、嗒”,四下.又四下。然后是
压低了的笑声和争议声。
儿子。双胞胎的儿子。这,陈咏明也自有高见:“好,一次完成任务,符合多
快好省的精神。”
陈咏明答应过,今天带他们去滑冰。小家伙们兴奋了,难得陈咏明有空陪他们
一次。竟然不要妈妈叫,自己就起床了。
郁丽文不理会他们,让丈夫再睡一会儿吧。儿子仿佛猜透了她的心思,她听见
他们在门外嘀咕了一会儿,懂事地走开了。
可是陈咏明还是醒来了。活力、精神,全都回到他的脸上,好像刚才那个愁眉
苦脸睡觉的汉子是另外一个人。他抓起郁丽文贴在他面颊上的手掌,仔细地看着,
把弄着她的十个手指,然后又依次把她的十个手指亲吻一遍。他大声地清理着喉咙。
暖气烧得太热r,每天早上醒来,他的嗓子都觉得发干。
门上立刻响起了擂鼓一样的敲门声。不等回答,房门就大大地敞开,两个儿子
像两枚炮弹一样地射了进来。陈咏明站在地板上,平平地伸开两条胳膊,大力吊着
他的右膀,二力吊着他的左膀,父子三人在地当间儿像风车一样旋转着。
打发他们吃过早饭,郁丽文和他们一同走出家门,看着父子三人的背影渐渐地
走远了,她才往菜市场走去。
在买黄花鱼的队伍里,大庆办公室主任的夫人和政治部主任的夫人,嘁嘁喳喳
说得十分热闹。她们看见郁丽文走过,便死拉活拽地要她插进队伍里来:“今天黄
花鱼很新鲜,就排我们前头,眼瞅就轮到我们了。”
“不,这不好,后边的人该有意见了,再说我也不打算买鱼。”郁丽文脸红,
不安。她不愿意夹塞儿,又觉得谢绝了她们的好意于心不忍,只好硬着头皮赶紧走
开。
两位夫人撇嘴了:“和她丈夫一样,假正经。”
“正经什么,陈咏明从日本回来的那一天,她去飞机场接,当着那么多人,两
人就胳膊挎着胳膊,身子贴得那么紧啧,啧,啧。”
说着怪模怪样地笑笑,“等回家再亲热就来不及啦”
“人家是知识分子嘛。”
“是呀,现在知识分子又吃香了,自从邓小平说知识分子也是劳动者以后,我
看他们的尾巴又翘到天上去了。”说话人紧紧地咬着牙齿。
两条舌头,没有一条涉及到家长里短以外的事情。但是,她们立刻从彼此的语
气、眼神、跳上跳下的眉梢、嘴角旁边皱褶的变化,挖掘出深埋在她们心里的那股
怨愤。由于陈咏明给她们造成的、无法用斗量,也无法用秤称的损失——她们的丈
夫一夜之间就从顶不费力气的、又顶受人敬畏的官职上退下位来——她们丢掉了过
去的一切宿怨,结成了神圣的同盟。
六
早上接班,李瑞林到得挺早。他在厂子门口,呆呆地站了许久。心里什么滋味
儿都有。两个多月没来上班,身子骨倒是清闲了,脑袋瓜可一直没闲着。想不到他
这个给别人治了二十多年“思想病”的支部书记,有一天自己也会得这种病。奇怪
不奇怪。
起先,是气愤。然后,是悲凉。再后,是躺在炕上猜谜:他不上班,别人会往
哪儿想会不会来动员他上班谁会来找他谈话批评他,还是跟他说好话为什
么要把各车问的专职书记给撤了陈咏明抽的什么风还要不要党的领导自打他
到厂里以后,离辙的事儿干得真不少。他在“文化大革命”当中没挨过整,还是没
给整够听说基建处处长董大山已经把陈咏明告到部里去了。董大山部里有线。宋
克局长在这里当厂长的时候,董大山就是宋克家里的常客。董大山手里有物资啊!
那些年,光有钱不顶事儿。你手里要是有物,就可以换房子、换工作、换人凡
你想要的东西,都能换。再有,打个家具啦;修个“厨房”啦——那厨房讲究得给
宋家老大做了新房;利用关系户,把宋克不便直接插手的老二,从农村弄了同来,
还安排到哪个基建工程队搞宣传,又轻省、又不惹眼。
听说宋克局长还要提副部长呢,陈咏明这样折腾下去,能有他的好烟抽吗想
到这里,李瑞林又着实为陈咏明担心。
虽说陈咏明这个人.说拉脸子就拉脸子。以实求实地说,陈咏明是个敢说敢当
的正派人。遇见那些聪明人绕着弯子走的事,他呢,不缩脖子,不眨巴眼,对准目
标,照直地走过去。
这不是哪儿泥泞,偏往哪儿踩吗。‘“文化大革命”期间,一个造反派的头头,
把李瑞林全家打跑。占了李瑞林家的房。因为“文化大革命”以前,支部书记李瑞
林处理过他的问题,“文化大革命”一来,他翻案了,说李瑞林处理错了。当时,
处理意见李瑞林请示过厂党委,不能由李瑞林一个人负责。再说那件事也没有处理
错。他不过是伺机报复,抓住李瑞林不放,撵着李瑞林两口子乱打。吓得李瑞林老
婆直抽风,弄得李瑞林全家住没处住,躲没处躲。
陈咏明对保卫处长说,这件事闹得李瑞林一家到处流浪,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