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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她一鞠躬到底。①接受德·夏吕斯先生的敬意,对她来说全是故作风雅,就象男爵过去拒
绝向她表示敬意也全是故作风雅一样。然而,德·夏吕斯先生得以使德·圣德费尔特夫人这
位对他来说重要的人物相信的这种无法理解而又珍贵的本性,却被他用竭力装出的羞怯和他
脱帽时提心吊胆的热情一下子化为乌有,而在他出于恭敬并以博叙埃②般的说服力不戴帽子
的全部时间里,他银发的洪流从帽子底下涌现出来。当絮比安扶着男爵下了车,我对男爵行
过礼之后,他对我说话的速度很快,声音又是那么细微,以致我听不清他对我说的话,当我
第三次请他重复时,他不由做出不耐烦的手势,但使我感到惊讶的是,他的脸在开始时毫无
表情,这也许是因为他还有一点瘫痪的症状。但是,当我终于习惯这种喃喃而语的最低音
时,我发现这位病人完整无损地保存着自己的智力。另外,至少存在着两个德·夏吕斯先
生。在这两个人之中,理智的那位一直在抱怨他会得失语症,他老是把一个词、一个字母当
作另一个词或字母说出来。但是,当他确实这样做时,另一个潜意识的德·夏吕斯先生立即
出现,这位先生非常想使我羡慕,就象第一位非常想使人怜悯一样,并有着第一位不屑一顾
的殷勤。这时,这位先生犹如一个乐师们不知所措的乐队中的指挥,马上停止说出已开始的
句子,并极为巧妙地把接下来的话和已经说出的词连接在一起,这个已经说出的词实际上是
当作另一个词来说的,但现在却象是他有意选择的一样。甚至他的记忆也完整无损,因此他
还要献献殷勤,但并非没有显出最为专心致志时的疲劳,他的殷勤就是回忆过去的某一件
事,这件事并不重要,但同我有关,并会向我表明,他保存着或已恢复头脑的完全清醒。他
的脑袋和眼睛保持不动,也不用改变音调来改变自己的语速,他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例如:
“这是一根柱子,上面贴了一张广告,同我第一次看到您时您在看的那张广告相似,那是在
阿弗朗什,不,我弄错了,是在巴尔贝克。”而这确实是一张介绍同一种产品的广告。
①他这样鞠躬也许是因为不知道他鞠躬的人的身份(社会法典的条文就象记忆的其
他任何部分一样会因发病而消失),也许是因为动作失调,这种失调用表面的谦卑来表达他
对这位路过的女士的身份的疑虑,没有表面的谦卑,这种疑虑就会变得高傲。他对她鞠躬,
犹如被母亲叫来害羞地向大人们问好的孩子们那样彬彬有礼。而他现在所变的,是一个失去
了孩子们自豪感的孩子。——作者注。
②博叙埃(1627—1704),法国天主教教士、演说家,支持法王路易十四,鼓吹绝对君权论。
在开始时我几乎听不清他说的话,就象人们在一个窗帘全部拉上的房间里开始时看不清
楚东西一样。但是,如同在昏暗中的眼睛一样,我的耳朵很快习惯于这种最低音。我也认
为,男爵说话时声音逐渐提高,也许他声音低的部分原因是神经性的惧怕,这种惧怕在他被
第三者分心而不再想到它时就会消失,也许恰恰相反,他声音低符合他的实际情况,而他在
谈话时说话暂时有力,是由于一种假装的、短暂的乃至致命的兴奋,这种兴奋会使外人说:
“他已经好点了,不该让他去想自己的病”,但他那会立刻复发的病也可能反而会更加严
重。不管怎样,男爵在此刻(甚至考虑到让我适应)抛出的话语更加有力,犹如潮汐在天气
恶劣的日子抛出弯弯的小浪花。他最近中风发作的后遗症,使人在他话语的深处听到一种卵
石的声音。另外,他继续对我谈论过去,也许是为了向我清楚地表明他没有失去记忆,他回
忆过去是以举行葬礼的方式,但没有悲伤。他不断列举他家族中或他阶层中所有那些已经去
世的人们,看来他与其说因他们不在人世而感到悲伤,不如说对自己比他们活得长久感到满
意。他在回忆他们的去世时看来更加意识到自己在恢复健康。他以一种几乎是凯旋而归的冷
酷无情,用微微结巴、带有坟墓般沉闷回声的千篇一律的声音重复道:“汉尼拔·德·布雷
奥代,死了!安托万·德·穆西,死了!夏尔·斯万,死了!阿达尔贝·德·蒙莫朗西,死
了!博宗·德·塔列朗,死了!索斯泰纳·德·杜多维尔,死了!”每一次,“死了”这个
词落到这些死人身上,犹如想把他们在坟墓里埋得更深的掘墓人扔出的一铲更加沉重的泥土。
莱杜维尔公爵夫人不去参加盖尔芒特亲王夫人府的聚会,因为她久病刚愈。这时,她步
行从我们身边经过,看到了男爵,但不知道他最近发过中风,就停下脚步向他问好。但是,
她不久前患过的病,并不能使她更加理解他人的疾病,却使她对他人的疾病更不耐烦,而且
产生一种神经质的恶劣情绪,这种情绪里也许带有许多怜悯。她听到男爵有几个词的发音困
难、错误,手臂活动吃力,就把目光依次投向絮比安和我,仿佛要我们对一个如此令人不快
的现象作出解释。由于我们什么也没有对她说,她就对德·夏吕斯先生投射出长久的目光,
这目光充满悲伤,但也充满责备。她的样子象是对他表示不满,责备他同她一起在外面的姿
态和平时如此不同,就象他外出时不戴领带或不穿皮鞋那样。听到男爵又有个发音错误,公
爵夫人的痛苦和愤怒就同时增大,她对男爵说“巴拉梅德!”带有询问和恼怒的声调,就象
那些过于神经质的人们连等上一分钟也受不了那样,要是你让他们立该进去,并抱歉地说刚
梳洗完毕,他们就会挖苦地对你说:“那么,是我打扰了您!”这不是为了自责,而是为了
责怪你,仿佛被打扰的人犯了罪一样。最后,她带着一种越来越伤心的神情离开了我们,并
对男爵说:“您最好还是回家。”
他要求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下来休息,絮比安和我则一起走几步路,只见他吃力地从口袋
里掏出一本书,我感到这是本作祷告的书。我从絮比安那儿得知男爵健康状况的许多细节,
并不感到厌烦。“我很高兴同您谈话,先生,”絮比安对我说,“但我们只能走到圆形广
场。谢天谢地,现在男爵身体好了,但我不敢让他一个人呆得很久,他还是那样,他心肠太
好了,会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送给别人;另外还不止这点,他还象年轻人那样好色,我只好
处处留心。”——特别是因为他视力已经恢复,”我回答道。“我听说他丧失了视力,感到
非常难过。”——“他确实曾风瘫到这种地步,他当时完全看不见了。您想想,在治疗期
间,他的视力有好几个月就象先天性盲人一样,不过治疗对他很有好处。”——“这样您至
少不必一直留心他了?”——“完全不是这样,他刚到一个旅馆,就问我某个服务员怎样。
我对他说都长得难看。但他清楚地感到不会到处都一样,感到我有时会撒谎。您瞧,这个小
顽童!另外,他有一种嗅觉,也许是根据说话的声音,我可不知道。于是,他作好安排,派
我去进行急需的采购。有一天——请您原谅我对您说这事,但您既然偶然来到下流的殿堂,
我就什么也不必向您隐瞒(另外,他展示自己掌握的秘密,总是有一种相当不讨人喜欢的满
意感)——我进行了这种急需的采购之后回来,因为我知道这是故意安排的,所以很快就回
来了,当我走近男爵的房间里,我听到一个声音在说:‘什么?’——‘怎么,’男爵回答
说,‘这难道是第一次?’我没敲门就走了进去,我真害怕极了!因为说话的声音确实比这
种年龄的人通常的说话声音要响,所以男爵弄错了(当时男爵完全瞎了),他过去喜欢成年
人,现在却和一个不到十岁的男孩在一起。”
有人对我说,在那个时候,他几乎每天都要发抑郁症,其特点不是真正的胡言乱语,而
是在一些第三者面前大声地吐露真情,他此刻忘记了他们在场或他们的严厉,他吐露的又是
自己平时隐瞒的看法,如他的亲德。在战争结束后,他长期埋怨德国人的失败,因为他把自
己看作德国人的一员,并自豪地说:“然而,我们不进行报复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已经证
明,最能吃苦耐劳的是我们,组织得最好的也是我们。”或者他吐露真情带有另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