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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犹显得更加粉艳,我的眼光从我内心深处射发,满载着回忆,燃烧着欲望,给她的脸庞增
加了一种光彩和活力。瞬间,阿尔贝蒂娜的脸似乎附着了魔力,其立体感不翼而飞了。犹如
那一天在巴尔贝克旅馆,我很想吻她一下,我的视觉因这过于强烈的欲望而模糊了,她脸的
每一个侧面都发生了延伸,越出了我的视觉范围。但是我的感觉却更加清楚。她眼皮半合
着,蒙住了眼睛,头发垂落着,遮住了大部分脸颊。我能看到的虽然只是层层相叠的平面,
但我却能感受到那藏于平面背后的立体感。她的眼睛就象乳白的矿石包含着的两块唯一的魔
光片,它们比金属还要坚硬,比阳光还要灿烂,加在无光材料中间,宛如我们压在玻璃下面
那两片淡紫色的蝴蝶薄翅。她回过头来问我弹奏什么曲子,那乌黑卷曲的头发立时显出丰富
协调、独具一格的花样。它有时上尖下宽,形成一个羽毛丰盛的黑色三角形,很象一羽美丽
的翅膀;有时候弯曲的发环隆成一堆,形成一片雄浑起伏的山脉,山脊、分水岭以及断崖峭
壁尽收眼底。卷曲的环形多彩多姿,变幻无常,似乎早已超出了大自然通常所能实现的森罗
万象,唯有雕塑家的愿望才能与之呼应——雕塑家善于施展精湛的技艺,讲究刚柔相济、奔
放不失和谐,刀法要有力度——光如漆木、艳如桃红的脸庞,在乌发的一截一盖之中,更显
出其生动旋转的曲线来。房间的这一角放着书架和钢琴——钢琴犹如管风琴的木壳,将她的
身体遮掩了一半——它们跟她的窈窕多姿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但又十分协调,因为她善于使
自己的姿态适应钢琴和书架的外形以及用途,与它们融为一体。于是,房间的这一角整个化
为这位音乐天使的辉煌圣殿和诞生地,而这音乐天使又如一件珍贵的艺术品,片刻之后将听
从温柔的魔法,脱离其栖身之所,把粉红的精髓赠与我的亲吻。但不,对我来说,阿尔贝蒂
娜根本不是一件艺术品。我知道什么叫用艺术眼光来欣赏女子,我了解斯万。我不行,不管
是什么女子,我都不会用艺术眼光来欣赏,我缺乏外部观察的精神,从来不知道自己看见的
是什么东西。有一个女子,在我看来,根本不足称道,可是斯万一见,却立刻在她身上添加
一层艺术尊严——他在她的面前大施殷勤,在我面前把她比作卢伊尼②的肖像,又说她的服
饰打扮反映着乔尔乔涅画中人物的服饰——对他这套本领,我是五体投地,我丝毫没有这份
天赋。从实而言,我一旦把阿尔贝蒂娜视为我有幸占有的古色古香的音乐天使,就立刻会对
她失去兴趣,无动于衷,在一起不久就感到无聊了,不过无聊的日子为时不长。
①圣-塞西尔,于公元232年殉教,主司音乐。
②卢伊尼,十六世纪意大利画家。
我们所喜欢的东西,仅仅是我们还未占有的东西,仅仅是因为这东西可资我们追求不可
企及的东西。我很快又开始发现,我并未占有阿尔贝蒂娜。我从她的眼睛里看见,她时面对
纵乐充满希冀,时而充满回忆,也许时而还充满怀恋。我猜不透她的心思。她宁可不去纵
乐,也不愿把这些心思告诉我。我从她的眸子中抓住的只是一柔微光,犹如那些被拒之场
外,贴住门窗玻璃使劲瞅看,却一点也看不到舞台演出的观众一样,我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所有欺骗我们的人,都是坚持说谎的人,我不知道她是否属于这种人。但是这事未免有些
奇怪,犹如最不信教的人却铮铮表示,他们对善良具有坚定不移的信仰。如果我们对说谎者
说,说谎比坦白更加使人痛苦,那是白费口舌。尽管他们对此是有认识的,但那无济于事,
他们稍过片刻仍会撒谎。他们起初对我们说过,他们自己是什么人,我们在他们眼里又是什
么人,说了这话以后他们不能出尔反尔,因此只能一骗到底。正因如此,有一个无神论者,
别人都认为他十分正直勇敢,为了不打破别人对他的这种看法,他情愿抛弃对生活的眷恋,
甘心殉身)。从她的目光和微笑中,从她的一撅嘴中,我有时候可以看出她的内心活动。尽
管我被拒绝观看这些内心景致,但那些晚上我仍凝神静观。我发现她跟我有所不同,离我很
远。
“您在想什么,我亲爱的?”“没想什么。”有时候,我责备她不该什么都瞒着我。作
为补救,她便告诉我一些众人所知的事情(犹如政治家们从来不会拿一些小道消息当什么正
经的事情,而只会就前一天报上已经发表的重要消息大发议论),或者模棱两可,故作神秘
地告诉我,在认识我的前一年,她曾骑车到巴尔贝克作过旅行。我根据她那神秘的微笑进行
推理,得出结论,她是一个非常自由,能作长时郊游的姑娘。我的结论仿佛是正确的。她一
回忆起那些远游,嘴角上便会掠过一丝我初到巴尔贝克海堤,那深深打动了我的微笑。她还
向我叙述过,她跟女友们到荷兰乡村远足,晚上很晚才回阿姆斯特丹,马路和河边人群熙熙
攘攘,充满了欢乐。她跟那些人几乎个个都熟悉。在她的眼里,我仿佛就是坐在疾驶的车辆
里,隔着模糊的玻璃窗所看见的,无数稍纵即逝的灯光。对阿尔贝蒂娜生活过的地方,对她
某天晚上所能做的事情,对她施过的微笑和秋波,对她说过的言语,对她受过的吻,我一次
又一次充满了痛苦的好奇。相比之下,所谓的审美好奇只配称作无动于衷!我对圣-卢产生
过一次嫉妒,尽管它久久留在我的心里,但它根本比不上阿尔贝蒂娜给我造成的这无限的忧
伤。女子间的爱情实在过于神秘,我们无论如何也无法确切地想象出其乐趣和质量究竟是什
么。想到阿尔贝蒂娜,我就好象站在剧院门口,一一点着数,放自己的一大批随从过去,让
他们进入剧场。我未多加注意,其实阿尔贝蒂娜已把多少人和多少地方(尽管那些地方跟她
没有直接关系,那只是一些她得以尝到乐趣的寻欢作乐之地,一些人群熙攘,比肩继踵之
地)从我想象和回忆的门槛,引入了我的心房!如今,我对这些地方已经有了内在的、直接
的、痉挛的和痛苦的认识。爱情,就是心灵可以感觉的时空。
如果我自己是忠贞不渝的,那我对水性杨花就无法设想,因此也就不会痛苦;我之所以
想象着阿尔贝蒂娜做这做那,心灵备受折磨,正是因为我自己始终存在着喜新厌旧的欲望,
喜欢取悦新的女子,起草新的小说。那一天我跟她一起去布洛尼林园,桌边坐着一批骑车姑
娘,我禁不住瞟上一眼,这就得归结于这永久的欲望。所谓认识,只有对自身的认识而言。
我们几乎也可以说,所谓嫉妒,只有对自身的嫉妒可言;别人的行为是无足轻重的;我们只
有从自身感到的快乐中才能引出智慧和痛苦。
有时候,阿尔贝蒂娜脸色突然起火,双目闪烁,我感到,仿佛有一道情热的闪电无声地
划过她的回忆区。她的回忆在回忆区内不断发展,我却一无所知。要企及这一地区,简直要
比登天还难。我想到,在巴尔贝克也好,在巴黎也罢,我认识阿尔贝蒂娜虽有多年,但直到
最近我才发现,我的女友有一种特殊的美。她虽然发生了诸多的变化,但是已经流逝的时日
却多少仍保存在她的身上。对我来说,这种美是一种令人心碎的东西。在这张泛着红晕的脸
庞后面,我感到蕴藏着一个万丈深渊,蕴藏着我未认识阿尔贝蒂娜以前那些无止无境的夜
晚。我虽然可以让阿尔贝蒂娜坐在自己的膝上,双手捧住她的脸,可以在她身上随意抚摸,
但是,我手中仿佛在摆弄着一块含有太古海洋盐量的石块,或者是一颗天星的光亮。我感
到,我触摸到的,只是一个生物体封闭的外壳,而生物在其壳内却可以四通八达,大自然只
是创造了人体的分工,却没有想到使灵魂的相互渗透成为可能。由于大自然的疏忽,我们如
今落到这种境地,我为之多么痛苦!我把阿尔贝蒂娜藏在家里,前来拜访我的人谁都想不
到,在走道尽头的房间里居然有她这个人存在。我把她藏得如此严密,犹如那瞒着众人,将
中国公主封藏在一个瓶里的人一样。我曾经以为,这样,阿尔贝蒂娜就成了一个美妙的囚
人,从此能够充实我的住宅。我发现原来事实并非如此(她的身体虽然控制在我的法力之
下,但她的思想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