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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句话,就是这句话不仅使断绝关系成为不可能,而且还引起其他许多事情,她犯了一个
解释性的错误,不是错在这句话应该产生的效果上,而是错在她借此应该制造这一效果的原
因上。这一原因使我了解到的,不是她的音乐素养而是她的不良关系。致使我突然决定跟她
接近,甚至跟她溶为一体的,不是我对某种快乐产生了希冀——说快乐,这是言过其实,只
能说某种轻微的消遣——,而是因为我被某种痛苦紧紧地拥抱住了。
这一回,我仍不可能保持过多的沉默,那样会让她怀疑我是因为惊奇而感到语塞了。我
听她把自己看得那么寒酸,在维尔迪兰圈子里被人那么瞧不起,我于心不忍,温柔地对她
说:“可是,我亲爱的,这事我不是没有想到过,我非常乐意给您几百法郎,您喜欢去哪儿
都行,您可以做一个漂亮的夫人,还可以邀请维尔迪兰夫妇。吃一顿美味的晚餐。”可惜,
阿尔贝蒂娜是一个具有多重性格的人,其最为神秘、最为纯朴、最为残酷的一面,表现在她
用厌恶的神情,并且说实在的,用我无法听清的话(连头上说什么我也听不清,因为她的话
没有结束)来向我作回答。只有过一会儿,当我猜到她的所思所想以后,我才得以把她的话
前后连起来。对于别人的话,我们都是先有所领悟,然后才听明白的。谢谢您的好意!为这
帮老家伙破费,哼!我还不如去他妈的让人砸①顷刻间,她满脸胀得通红,神色沮丧,
用手捂住嘴巴,仿佛这样就能把她说到一半,我还没有听懂的话收回去似的。“您说什么,
阿尔贝蒂娜?”“不,没什么,我都快睡着了。”“不,一点儿也没有睡着,您非常清
醒。”“我想着请维尔迪兰吃饭的事,您心真好。”“不不,我是说您刚才说什么来着。”
她百般地向我解释,可是这些解释不仅跟那些闪烁其辞、模棱两可的话是充满矛盾的,而且
跟那语塞本身以及伴随着语塞顿然出现的脸红,也是不相一致的。“得了,我亲爱的,您刚
才想说的不是这意思吧,要不然怎么会停顿不说了呢?”“因为我觉得我的要求是不慎重
的。”“什么要求?”“请一顿晚饭。”
“不不,这无所谓,我们之间不存在慎重不慎重的问题。”“不,恰恰相反,这个问题
是存在的。我们不应该对我们所爱的人提得寸进尺的要求。总之,我向您发誓,我说的就是
这件事。”但我的理智对她的解释又不能满足。因此我仍紧追不舍地问。
“不管怎么说,您至少应该有勇气把您刚才那句话说完吧,您刚才只说到砸”
“噢!别缠我了!”“为什么?”“因为这话粗俗得可怕,我当着您的面说出这话,真是羞
死人了。我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这些话,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一天在街
上偶然听见一些非常下流的人说的,我也不知道怎么的,莫名其妙顺口说出来了。这跟我、
跟谁都没有关系,我的脑子太糊涂了。”我已感到,不能再从她嘴里掏出什么话来。她向我
撒了谎,她刚才还直向我发誓,她收住话头,是因为怕有失上流社会的慎重,可是现在却变
为是羞于在我面前说出过分粗俗的话。这显然已是第二个谎言。因为当我跟阿尔贝蒂娜在一
起互相亲热的时候,再诲淫诲盗、粗俗不堪的话她都说得出口。总之,眼下多说了也是枉
然。可是我的记忆被“砸”这个字所缠住不放。阿尔贝蒂娜经常说:“朝某人砸木头,砸糖
或者干脆说‘啊!我把他砸了个痛快!”以代替“我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既然她在我面
前经常说这类话,如果她刚才想说的的确是这类话,又何必突然住口呢?为什么她脸红耳
赤,把手放在嘴前,整个重新换了一句话,发现我听清了“砸”这个字便虚假地道歉一番?
不过,既然我不准备继续进行毫无效果的审问,还是装作不想此事为好。我想到阿尔贝蒂娜
责备我去老板娘家的话,便用一种愚蠢的谦词极其笨拙地对她说:“我原先想请您今晚一起
去维尔迪兰夫妇的晚会。”这句话是蠢而又蠢,如果我真有诚意,又朝夕相处,为什么至今
没有向她建议过?她被我的谎言激怒了,趁我怯懦,一反变得大胆起来。“您哪怕请我一千
遍,”她对我说,“我也不会去。这批人总是跟我过不去,不择手段地欺弄我。在巴尔贝克
我对维尔迪兰夫人要多热情有多热情,可现在却落得个恩将仇报。即令她寿终正寝;派人来
请我,我也不会去。有些事情是不能原谅的。至于您,这是第一次对我耍不老实。弗朗索瓦
丝告诉我(哼!她告诉我这件事时,那神情多得意啊)您出门去了。我真希望别人不如把我
劈成两片。我竭力保持镇静,不让别人看出什么,可是我生平从未受过这等侮辱。”
①下文为“坛子”。“让人砸坛子”,谓跟人有不正常的性行为。在此及下文我们都采用直译。
她在跟我说话,可是我却已沉浸在极其活跃和富有创造性的无意识睡眠中(在这睡乡之
中,有些一掠而过的事情在此留下了深深地印记,至此万般寻觅,一无所获的启门钥匙被沉
睡的双手所抓住),继续寻找她只说了前一半,我想知道后一半的那句话的含义。突然间,
有两个我起先万万没有想到的字眼不期而现:“坛子。”①我不能说这个字眼是突如其来
的。有时候,我们长时间囿于一个不完整的回忆,尽管谨小慎微、步步为营地扩大这一回忆
的范围,但毕竟畏缩在不完整的回忆里,与其相依为命,这时候,回忆里冒出一个字眼会有
突如其来的感觉。不,我一反习惯的回忆方式采用了两条同时并进的寻觅道路。一条道路就
是顺着阿尔贝蒂娜的那句话去找,而另一条道路就是回忆我建议出钱让她请人吃饭时她那厌
烦的目光。这目光似乎在说:“谢谢,我讨厌的事情您破费也没用,碰上我喜欢的事情,我
不花一文也能办到!”
①俗话:谓屁股。
也许正是回忆起了她流露出来的这一目光我才改变了方法,寻找到了她的后半句话。在
此之前,我一直纠缠于最后一个“砸”字不放,她想说砸什么?砸木头?不。砸糖?也不。
砸、砸、砸。我回想起,我建议她请客吃饭的时候,她那眼神,她那耸肩的动作,我立刻回
返到她那句话的字眼里面去。于是我发现,她没有说“砸”,而是说“让人砸”。无耻!原
来她的所好就是这个。无耻至极!再低等的妓女,即便同意干这种事或想干这种事,也不会
对乐意干这种事的男人说出这等不堪入耳的话,她说出这话会受人糟践和鄙视。一个女的只
有对另一个女的,并且爱另一个女的,才会说出这话,对自己先前委身于一个男人表现歉
意。看来阿尔贝蒂娜说她快已睡着了,这话一点不假。她心不在焉,听凭感情驱使,忘了是
跟我在一起。她耸耸肩开始说话,还以为是在跟哪个女人,也许是在跟哪一个簪花少女在说
话,她突然头脑清醒,回到现实,于是满脸羞红,急忙将险些说出口的话收了回去。别无他
法之中,她索性闭口,不吐一字。如果我想不让她发觉我的绝望,那我分秒不能延迟。可是
我狂怒刚过,泪水却已涌上眼眶。如同那天晚上在巴尔贝克,她告诉我她跟凡德伊父女的友
情时一样,我现在必须替自己的忧伤立即编造一个原因,这原因必须可信,并能深深打动阿
尔贝蒂娜,这样我就可以给自己几天喘息,找时间再作计议。因此,当她对我说,她从未受
过我出门这事给她带来的这般侮辱,她宁死不要听到弗朗索瓦丝说起这事时,我被她可笑的
敏感性激怒了,想对她说,我出门一事哪里值得大惊小怪,这事于她毫无损害;同时这工
夫,我对她“砸”字后想说的话,通过无意识的寻觅,获得了结果。我们突然发现致使我再
也无法彻底掩盖自己的绝望心情,于是我将自我辩护,改为自我控告:“我的小阿尔贝蒂
娜,”我带着初涌而至的眼泪所造成的温柔口吻对她说,“我可以对您说您错了,我做的事
情是无关重要的,但我这样说便是对您说谎。还是您说得对,您明白了事情原委。”我可怜
的小乖乖,放在半年、三个月以前,我对您充满了友情,那时候我绝对不会做这种事。这虽
然是件区区小事,但是关系重大,我的心里已发现了巨大的变化,这件事就是一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