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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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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不容她违抗的规矩的管束。她在巴尔贝克时对此已有预感,而到了巴黎,就干脆打消了
抗拒的念头,每天早上耐心地等听见我的铃声以后才敢弄出响声。
  再说,弗朗索瓦丝对阿尔贝蒂娜的训导,对这位老女仆本身也有好处,她从巴尔贝克回
来后整日价不停地长吁短叹,现在渐渐地不听见了。当初临上火车那会儿,她忽然想起忘记
跟旅馆的“管家”告别了,那个照看各个楼面的长唇髭的女人,几乎都不认识弗朗索瓦丝,
只是见面时对她颇为客气。但弗朗索瓦丝执意要下火车赶回去,到旅馆去对这位女管家说声
再见,等第二天再动身。我出于理智,更出于骤然产生的对巴尔贝克的惧怕,没有同意她去
实现这份心意,她却因此怏怏不乐,终日处于一种病态的、焦躁不安的恶劣情绪之中,即便
事过境迁,情况依然不见好转,她把这种情绪一直带到了巴黎。因为,按照弗朗索瓦丝心目
中的法典,正如她从圣安德烈教堂的浮雕画上看来的那样,盼着一个敌人早点死掉,甚至亲
手去致他于死命,都是可以允许的,但倘若没有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没有向人还礼,象个
不折不扣的粗人那样,没有在动身前向一位楼面总管告别,那可就是大逆不道了。在整个旅
途中,没有向那个女人道别的追忆,无时无刻不会重现在弗朗索瓦丝的眼前,使她的双颊升
上一片样子很吓人的鲜红颜色。一路上直到巴黎,她不吃一点东西,不喝一口水,这与其说
是为了惩罚我们,或许不如说是因为那段回忆压在她的胃里,真的把“胃袋”弄得“沉甸
甸”了(每个阶层有它的病理学)。
  妈妈每天有一封信给我,每封信里必定有德·塞维尼夫人书简的摘句,这么做的原因是
多方面的,其中也含有对外婆怀念的因素。妈妈在信上写道:“萨士拉夫人请我们去吃了一
顿她独擅胜场的早餐,要是你可怜的外婆还在,她又该摘引德·塞维尼夫人的话说,这早餐
让我们不邀客人来家而得以排遣孤寂了。”我一开头回信时,傻乎乎地说了句:“从这些摘
句,你的母亲一眼就看得出是你摘的。”这一下,三天以后我就读到了:“可怜的孩子,如
果你是为了对我说声我的母亲,那么你找德·塞维尼夫人帮忙可是找错门了。她会象她回答
德·格里尼昂夫人那样对你说:“‘她对您就那么不算回事吗?我还以为你们是一家子的
呢。’”
  这会儿,我听见了我的心上人在她的房间里进进出出的脚步声。我按了铃,因为已经是
安德烈带司机来接阿尔贝蒂娜出去的时间了,这个司机是莫雷尔的朋友,是从维尔迪兰家借
来的。我曾经对阿尔贝蒂娜说起过我俩结婚的颇为渺茫的可能性;可我从没对她很正式地谈
过这事;她呢,出于矜持,每当我说到“我不知道,不过也许是有可能的,”她总是带着忧
郁的微笑摇摇头,象是在说:“不,不会的,”那意思也就是说:“我太可怜了。”于是,
我在跟她说我俩的将来“什么都说不准”的同时,眼前就尽量让她开心些,日子过得舒坦
些,也许我还下意识地想通过这样做来使她希望嫁给我。对这种奢靡的生活,她抱着一种取
笑的态度。“安德烈的母亲瞧我成了象她一样的阔太太,一位照她的说法‘有车有马有画
儿’的夫人,一准要对我板起脸来了。怎么?我从没告诉过您她是这么说的?哦,她是个怪
人!让我吃惊的,是她居然还把画儿抬到能跟轻车骏马相提并论的地位。”
  下面我们就会看到,尽管阿尔贝蒂娜说话傻里傻气的习惯还没改掉,但确是已经有了令
人惊异的长进。可这跟我全然不相干,对一个女人在智力上的优点,我一向看得很淡漠。也
许,能让我感到有趣的,只有塞莱斯特那种另有一功的语言天才。比如说,当她瞧准阿尔贝
蒂娜不在,抽空子跑来跟我攀谈的时候,我总禁不住要轻轻地笑一阵子,她称我是:“在床
上休憩的天使!”我说:“瞧您说的,塞莱斯特,怎么是‘天使’呢?”“哦,要是您以为
您跟那些在咱们这块卑微的土地上游荡的凡夫俗子有什么共同之处,那您就大错特错了!”
  “那怎么又是在床上‘休憩’呢?您明明瞧见我是在躺着睡觉。”
  “您可不是在躺着睡觉呵,难道您见过有谁是这样躺着睡觉的吗?您只是在这儿休憩一
下。这会儿,您穿着这件白睡衣,再加上这么摆动脖子的姿势,看上去就象只白鸽儿。”
  阿尔贝蒂娜,即使是在一些最琐屑不过的事情上,也跟不多几年以前在巴尔贝克的那个
小姑娘判若两人了。在说到一桩她很反感的政治事件的时候,她居然也会说什么“这可真是
太妙了”,我不知道是不是也就在这个时候,她学会了对一本她认为写得很糟的书这么说:
“这本书还挺有趣的,不过话得说回来,写这本书的倒象是头猪。”
  我的房间在我按铃以前禁止入内,这使她觉得挺逗的。由于她得了我们家寻章摘句的家
传,她就从她在修道院演过,而我又告诉过她我很喜欢的那几出悲剧中引经据典,一个劲儿
地把我比作亚哈随鲁①:
    未经召见擅自进见
  就是胆大妄为罪不容诛。
  不论官爵,不问男女,
  厄运概莫能逃,令人胆虚。
  就连我
  亦为律条所囿,与其他女子无异,
  为和他说话,若非静等驾幸
  至少亦得候他召见。
  ①法国剧作家拉辛的悲剧《以斯帖》中的人物,波斯国王。该剧取材于圣经故事,
下面引用的是第一幕第三场中王后以斯帖的台词。

  她的外貌也起了变化。那双细细长长的蓝眼睛——现在更细更长了——有点变了模样;
颜色依旧没变,但看上去就象是一汪清水。以致当她闭上眼睛时,你会觉得就象是合上了一
道帘幕,遮蔽了你凝望大海的视线。在我脑子里留下最深印象的,大概就是她脸上的这个部
位——当然这只是指每晚跟她分手时而言。因为,比如说吧,等到了第二天早晨,那头波浪
起伏的秀发又会使我同样地感到惊叹不已,就象我瞧见的是一件从没见过的东西似的。不
过,在一位年轻姑娘笑吟吟的目光之上,又有什么东西还能比紫黑光亮的华冠也似的一头秀
发更美的呢?笑容平添了几份情意,而浓密秀发的末梢上的那些澄莹的小发卷,却更接近可
爱的肌体,仿佛这就是从那儿传来的乍起的涟漪,叫人看得心旌飘摇。
  她一走进我的房间,就纵身跳到床上,有时候还会一本正经地向我解释我这人有哪些地
方怎么怎么聪明,以一种真诚的激情向我起誓,她宁愿死去也不愿离开我:那些日子我都在
刮好脸以后才叫她来的。她属于那种不会找出自己产生某种感觉的原因的女人。一张胡子刮
得很干净的脸使她们引起的愉悦,会被解释成一个在她们眼里将为她们的未来奉献幸福的男
子在道德品行上的优点,但这种幸福却又会随着胡子的生长而变得黯然失色,成为莫须有的
东西。
  我问她要去哪儿。“我想安德烈要带我到比特-肖蒙公园去,我从没去过那儿。”当
然,我没法从那么些其他的话中间判断出她这句话是不是在说谎。再说,我相信安德烈会把
阿尔贝蒂娜和她一起去过的地方都告诉我的。在巴尔贝克,我对阿尔贝蒂娜感到极其厌烦的
那会儿,曾经半真半假地对安德烈说过:“我的小安德烈,要是我早些碰到您有多好!那样
我就会爱上您的。可现在我的心已经给押在别的地方了。不过我们还是可以经常见见面,因
为对另一个女人的爱情使我感到无限忧伤,只有您能帮助我,给我以安慰。”谁料这几句戏
言,时隔三星期之后却当了真。安德烈在巴尔贝克那会儿想必是以为我在说谎,我其实爱的
是她,这会儿在巴黎,也许她也仍然是这么想的。因为对我们每个人来说,事情的真相到底
如何,实在是变幻莫测,所以旁人是简直没法领会其中奥妙的。而由于我知道她会把她跟阿
尔贝蒂娜一块儿做些什么,一五一十地都告诉我的,所以我就请她上这儿来,她也接受了邀
请,几乎天天来找阿尔贝蒂娜。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放心地待在家里了。安德烈曾是那伙姑
娘中的一员,凭这一点,我就相信她是会从阿尔贝蒂娜身上得到所有我想知道的东西的。说
实话,我现在可以真心诚意地对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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