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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烦恼只是从巴维尔才开始的,而烦躁,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幸好阿尔贝蒂娜弄混了,
实际上是还得同她一起生活几天的厌恶情绪引起的。她补充道:“我再也不离开您了,我要
一直留在这里。”她正好送给我——只有她才能送给我——独一无二的解毒药,那毒药正熬
煎着我,只不过毒即药,药即毒就是了;一个是甜的,一个是苦的,两者都是阿尔贝蒂娜派
生出来的。此时此刻,阿尔贝蒂娜——我的坏水毒根——正放松着对我制造痛苦,而却让我
——是她,阿尔贝蒂娜神丹妙药让我——象一个正在康复的病人那样得到抚慰。但我想,她
即要动身离开巴尔贝克去瑟堡,又从瑟堡去的里雅斯特。她的故态即将复荫。我当务之急,
就是不让阿尔贝蒂娜取道海上,要想方设法把她带到巴黎去。当然喽,从巴黎出发比从巴尔
贝克出发更容易到达的里雅斯特,只要她愿意的话;但在巴黎,我们还要看情况;也许我可
以请德·盖尔芒特夫人间接对凡德伊的女朋友施加影响,让她不要待在的里雅斯特,而让她
接受另一个地方,比如可以在某亲王府上,我在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府上见过他,在德·盖尔
芒特府里也碰到过他,即使阿尔贝蒂娜想到他家去见她的女友,亲王得到德·盖尔芒特夫人
的通知,也会不让她们俩相会的。当然,我也可以这么想,在巴黎,倘若阿尔贝蒂娜有此类
嗜好,她可找别的人来满足她的这种要求。但是,每个嫉妒举动都有特别之处,并带有品行
不端女人——此次则是凡德伊的女友——的标记,正是她激起了嫉妒心,凡德伊小姐的女友
已成为我的一大心病。过去,我曾怀着神秘的爱恋想到奥地利,因为阿尔贝蒂娜就来自这个
国度(她的叔叔曾是使馆参赞),奥地利的地理特点,居住在那里的民族,它的名胜古迹,
它的旖旎风光,我都可以在阿尔贝蒂娜的音容笑貌里,在她的举止风度里(也可以在地图集
里,在风景画册里)一饱眼福,这种神秘的爱恋,我颇有体验,但却是用符号在恐怖的领域
里加以表示。是的,阿尔贝蒂娜正是从那里来的。正是在那地方,在每家每户里,她肯定可
以重新找到,或者是凡德伊小姐的女友,或者是其他的女友。童年的习惯会故态复萌,再过
三个月就到圣诞节团聚了,接着就是元旦,这些节日本身早已令我伤感,无意中回想起当年
过节时那苦恼的滋味,因为过节,在新年假期,自始至终,我一直都跟希尔贝特分开的。吃
过久久不散的晚宴,吃过节日午夜聚餐,大家都喜气洋洋,兴高采烈,阿尔贝蒂娜即将同她
在那地方的女友们厮混在一起,那亲热的姿态,定然是故伎重演,同我看到她与安德烈在一
起的举止一模一样,可是,阿尔贝蒂娜对她的友情是无辜的,谁晓得?也许,在我之前更接
近凡德伊小姐的女朋友们可以知道,凡德伊小姐在蒙舒凡受到她的女朋友们的追求。她的女
友在向她身上扑去之前,总要先挑逗她迎合她,现在,我献给凡德伊小姐的是阿尔贝蒂娜那
火焰般的媚脸,只听得阿尔贝蒂娜半推半就时发出的奇怪而深含的笑声。我再次感到了痛
苦,与这种痛苦相比,原来我体验到的嫉妒又算什么呢?那天,在东锡埃尔,圣卢碰见我同
阿尔贝蒂娜在一起,她与他眉来眼去,我感受到这种嫉妒。还有,那一天,我正盼着德·斯
代马里亚小姐的信,我回想起那未曾见面的启蒙导师,她在巴黎给了我那一阵初吻,我可能
还得感谢他吧,我领教了嫉妒的滋味,会不会是这类嫉妒?由圣卢挑起来的,或由某一位年
轻人挑起来的是另外一种嫉妒,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在这种情况下,我无非害怕多了
一个情敌,我想方设法战胜他就是了。但这里的对手却与我大不一样,她的武器不一样,我
不能站在同一个决斗场上与之决斗,不能给阿尔贝蒂娜同样的欢娱,甚至难以真切地加以想
象。在我们一生的许多时刻,我们往往不惜将一生的前途去换取本身没有意义的一种权利。
过去,我可以不惜放弃一切生活的优厚以认识布拉当夫人,因为她是斯万夫人的一位女朋
友。今天,为了不让阿尔贝蒂娜去的里雅斯特,我可以受尽种种痛苦,倘若这还不够的话,
我或许把痛苦加到她的身上,我可以把她隔绝开来,关在家里,我可以把她身上仅有的一点
钱全拿走,使她身无分文,没办法去旅行。过去,我想去巴尔贝克,促使我动身的原因,无
非是想看一座波斯教堂,一阵凌晨暴风雨;而现在,一想到阿尔贝蒂娜可能要去的里雅斯
特,令我撕心裂肺的原因,就是因为她将同凡德伊的女友一起在那里度过圣诞之夜:因为想
象一旦改变了性质,转变成感觉,就很难为此想象出更多的同时出现的形象。要是有人告诉
我说,她此时不在瑟堡或的里雅斯特,她不可能看到阿尔贝蒂娜,我可能会美得高兴得泪流
满面!我的生活和她的未来该会发生多大的变化!但我心里明白,我的嫉妒之心只限于那个
地方是武断的,倘若阿尔贝蒂娜真有这种种嗜好,她完全可以找别的女人求得满足。况且,
甚至可能有这样的情况,即使还是这帮姑娘,但如果可以在别的地方与她见面,那她们也许
不会如此厉害地折磨我的心,我感到,阿尔贝蒂娜寻欢作乐的地方,正是的里雅斯特,正是
在那陌生的世界里,有她童年的回忆,童年的友谊,童年的爱情,正是从的里雅斯特,从这
个陌生的世界,散发出莫名其妙的敌视的气氛,犹如往昔,我呆在贡布雷我的卧室里,听到
妈妈在刀叉叮噹声中与客人们又说又笑,可她总也不来对我说声晚安,那敌视的气氛从饭厅
一直升腾到我的房间里;又象是奥黛特夜间出去寻找不可思议的欢乐,她所到的房子,对斯
万来说,都充满着类似的敌视气氛。我现在想到的里雅斯特,可不是向往一个美好的地方,
因为那里的民族多思,夕阳烁金,钟声寡欢,而是,想到的里雅斯特,就象想起一个该死的
城市,恨不得立即将它烧成灰烬,恨不能马上把它从现实世界中清除掉。这座城市象一支利
箭深深地刺进了我的心。过不了多久,就要让阿尔贝蒂娜去瑟堡,去的里雅斯特,这叫我惶
惶然不可终日;即使留在巴尔贝克也是一样的呀。因为现在,在我看来,我的女朋友与凡德
伊小姐的隐私大暴露已是满有把握的事了,我感到,每当阿尔贝蒂娜不同我在一起的时候
(有几天因为她姨妈的原因,我整天都看不到她),她一定委身于布洛克的小姐妹们了,也
可能委身于其他的女密友。一想到就在今晚她可能去看布洛克的小姐妹们,我都气疯了。因
此,她一说几天之内她不离开我,我便回敬她道:“但那是因为我想动身去巴黎。您不同我
一道走吗?难道您不愿意来巴黎同我们一起住一小段时间吗?”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挠她独自
行动,至少几天之内,非把她留在我身边不可,保证她看不到凡德伊小姐的女朋友。这样一
来,她实际上只能单独同我在一起,因为我母亲利用父亲即将进行视察旅行的机会,自己认
为有必要服从我外祖母的一个遗愿,因为她曾希望我母亲到贡布雷住几天,陪伴外祖母的一
个姐妹。妈妈不喜欢她的这个姨妈,因为外祖母对她是那样温柔体贴,可她对外祖母却没有
姐妹的情分。事情就是这样,孩子们长大了,回想起过去对自己不好的人,总是耿耿于怀。
不过,待她做了我的外祖母,就不会记旧仇了;她母亲的一生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天真无邪的
童年,她后来常常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个中的甘苦,可以调节她对这样或那样一些人的行
动。我的姨婆也许可以给妈妈提供某些珍贵的细节,但现在她是很难得到了,她姨妈病倒了
(听说是癌),而妈妈呢,责怪自己光顾陪我父亲,却没有早一点去看望她,只好再找一个
理由,做她的母亲在世时会做的事情;外祖母的父亲是极坏的父亲,但在他的诞辰纪念之
际,母亲为他上坟献花,因为我外祖母有上坟献花的习惯,就这样,妈妈来到快开裂的墓
边,打算修补修补,可我的姨婆却不来补慰一下我的外祖母。我母亲若在贡布雷,必去张罗
我外祖母一贯爱干的活计,只不过这些活计都是在她的女儿监视下做的就是了。妈妈要比我
父亲先离开巴黎,不愿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