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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飘动中重新捉住,让它同山楂树随处散播花朵的、洋溢着青春活力的节奏相协调——这节
奏象某些音乐一样,起落不定——而且山楂花也以滔滔不绝的芳香给我以无穷的美感,但它
偏偏不让我深入其间,就同那些反复演奏的旋律一样,从不肯深入到曲中的奥秘处。我暂且
扭身不顾,用更新鲜的活力迎向花前。我纵目远望,一直望到通往田野的陡坡;那陡坡在花
篱以外,一株迷失路津的丽春花和几茎懒洋洋地迟开的矢车菊,以稀稀落落的花朵,象点缀
一幅挂毯的边缘似的点缀着那片陡坡,挂毯上疏朗的林野图案一定显得格外精神吧;而更为
稀疏的花朵象临近村口的孤零零的房舍宣告村落已近似的,告诉我那里有无垠的田野,起伏
着滚滚的麦浪,麦浪之上是叆叇的白云。而在田野边缘孤然挺立的丽春花,凭借一堆肥沃的
黑土,高举起迎风燃烧的火炬,我一见到它心头便怦然跳动,就象远游的旅人在一片洼地瞅
见嵌缝工正在修理一艘曾经触礁的船只,还没有见到大海便情不自禁地喊一声:“大海!”
然后,我又把眼光落到山楂花前,象观赏杰作似的,总以为暂停凝视之后再回头细看才
更能领略它的妙处。但是,尽管我用手挡住周围的东西,只给眼前留下山楂花的倩影,但花
朵在我内心所唤起的感情却依然晦暗不清,浑浑噩噩,苦于无法脱颖而出,去与花朵结合。
那些山楂花无助于我廓清混沌的感情,我又无法仰仗别的花朵。这时,我的外祖父给了我这
样一种愉快,其感觉好比我们看到我们所偏爱的某位画家的一幅作品,它同我们所熟悉的其
他作品大不一样;或者我们忽然被人指引,看到那么一幅油画,过去我们只见过它的铅笔草
图;或者听到那么一首配器华丽的乐曲,过去我们只听过它的钢琴演奏。外祖父指着当松维
尔的花篱叫我,他说:“你是爱山楂花的,看看这株桃红色的刺山楂,多漂亮!”确实,这
是棵刺山楂,但它是桃红色的,比白色的更美。它也穿了一身节日盛装,是真正的节日盛装
啊!只有宗教节日才算真正的节日,不象世俗节日随便由谁胡乱定在某一天,既无节可庆,
基本上又无庆可言的;然而,它那身打扮更富丽,因为层层叠叠缀满枝头的花朵,使满树象
洛可可风格的花哨的权杖,没有一处不装点得花团锦簇,而且,更因为这些花是“有色”
的,所以根据贡布雷的美学观点,它们的质地更为优良,这从市中心广场各家商店、乃至于
加米杂货铺的售价贵贱即可窥其一斑:桃红色的饼干不是比别的饼干贵些么。我自己也一
样;认为抹上红色果酱的干酪更值钱,其实这无非是他们答应把捣烂的草莓浇在干酪上面罢
了。而眼前的这株山楂偏偏选中了这样一种食品的颜色,这样一种使节日盛装更加艳丽的颜
色(因为它让节日盛装显得品位更高雅)。这类颜色因为艳丽,在孩子们看来,仿佛格外美
丽,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觉得比别的颜色更充满生气,更自然,即使他们认识到颜色本身
既不能解馋,也不会被裁缝选作衣料。自不待言,看到这些山楂花,我除了更加惊喜之外,
同看到白色的山楂花一样,分明地感觉到它的喜气洋洋中并无丝毫的矫揉造作,没有人为加
工的痕迹,全是大自然自发的流露,那种天真可掬之态,可与村中为在街旁搭一张迎圣祭台
而奔忙的女商人,把满树堆砌,弄得既豪华又有乡土气的颜色过于娇艳的花朵相比。树冠的
枝梢,象遇到盛大节日供在祭台上的,外面裹着纸质花边的一盆盆盆栽玫瑰,细长的梢头缀
满了千百颗淡红的蓓蕾,有的已含苞初绽,好比一盏桃红色的石杯,让人绰约地看出杯心的
一点殷红,它们比花朵本身更透出刺山楂的特殊的精神和不可违拗的品性,它不论在哪里发
芽,不论在哪里开花,只能是桃红色的;它挤在花篱之间跟盛装的姑娘跻身于只穿家常便
服、不准备外出的妇女们之中一样;它已经为迎接“玛丽月”作好一切准备,甚至仿佛已经
成为庆典的一部分;它穿着鲜艳的浅红色盛装,那样光采奕奕,笑容可掬——这株信奉天主
的、娇美可爱的小树啊!”
花篱扶疏间,可以隐约看到园内有一条花草夹道的小径,除茉莉、三色堇和韭叶兰之
外,还有紫罗兰打开了它们的钱包,象科尔多瓦①的古老的皮件散播着芳香,颜色近似凋谢
的玫瑰;一条长长的水管盘旋在砾石铺就的台阶上,扎满小孔的喷头在香气被水润透的鲜花
的上面垂直地展开一面由彩色水珠组成的棱镜般的团扇。忽然,我惊得无法动弹了,仿佛眼
前的景象不仅呈现于我们的视觉,还要求我们以整个身心来作更深入的感应。一位头发黄得
发红的少女,显然刚散步归来,她手里拿着一把花铲,仰着布满雀斑的脸在看我们。她的黑
眼珠炯炯闪亮,由于我当时不会、后来也没有学会把一个强烈的印象进行客观的归纳,由于
我如同人们所说的,没有足够的“观察力”以得出眼珠颜色的概念,以致在很长一段时期
内,每当我一想到她,因为她既然是黄头发,我便把记忆中的那双闪亮的眼睛想当然地记成
了蓝色。结果,也许她若没有那样一双让人乍一见无不称奇的黑眼睛,我恐怕还不至于象当
年那样地特别钟情于她的那双被我想成是蓝色的黑眼睛呢。
①科尔多瓦:西班牙城市,以生产皮件著称。
我望着她,我的目光起先不是代替眼睛说话,而只是为我的惊呆而惶惑的感官提供一个
伏栏观望的窗口,那目光简直想扑上去抚摸、捕捉所看到的躯体,并把它和灵魂一起掠走;
接着,我担心我的外祖父和我的父亲随时都可能发现她,会叫我过去,让我离开她,于是我
的目光不自觉地变得蛮横起来,硬是强迫她注意我,认识我!她却把目光朝前一看又往边上
一瞟,看到了我的外祖父和我的父亲。她定认为我们不值一理,所以她扭过脸去,冷淡而傲
慢地侧身,使自己的容颜不留在我们的视线之内。但是我的外祖父和我的父亲并没有看见
她,他们在继续往前走;于是她斜眼朝我望来。她没有特别的表情,甚至显得视而不见,但
眉宇间有一种含而不露的微笑,两眼盯着我看。据我所掌握的有关礼貌方面的知识,她那种
表情只能被认为是肆无忌惮的蔑视;她同时又做了个不体面的手势,根据我记忆中的那些交
际标准解释,公然向不认识的人做出这种手势,只有一个含义,那就是故意侮慢。
“快啊,希尔贝特,快来;你在干什么呢?”一位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太太,穿着一身
白色的衣裙,用权威的口吻,尖声地叫道。离她不远,还有一位我不认识的先生,身穿斜纹
便装,盯着我看;他那对眼珠子简直象要从眼眶里蹿出来似的;小姑娘顿时收敛了笑容,拿
着铲子走开了,也没有回头看我,她显得那么听话,那么有城府,让人捉摸不透。
就这样,希尔贝特的名字传到了我的耳畔,简直象符咒一般,刹那间把一个模糊不清的
形象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也许有一天还能使我重新见到她。就这样,这名字传了过来,
就象绿色的喷水管中喷出的水珠,那样尖利、那样沁人心脾地洒在茉莉和紫丁香的花丛之
上;它用纯洁的空气渗透它所经过的地区,并以缤纷的虹彩笼罩那个地区,它还以它所指的
那位姑娘的神秘生活,把那个地区隔绝起来,成为有幸同她一起生活、一起旅游的人们专有
的禁地;这一声呼唤在山楂花下,在我的肩头,表明了他们亲密的关系,表明他们同她、同
她神秘的生活是亲密无间的,我更觉痛心,因为我无法进入那个神秘的天地。
有那么一小会儿(当时我们正在走开去,我的外祖父悄声说“斯万也怪可怜的,他们让
他扮演什么角色!故意把他打发走,让她好跟夏吕斯厮混,那男的就是夏吕斯,我认得!还
有那个小姑娘,也参与进这类丑事当中!”)我忽然产生如下的印象:希尔贝特的母亲口气
那么厉害,她都不敢顶嘴,说明她并非高不可攀,也得听命于人;这个印象减轻了一点我的
痛苦,给了我些许希望,也使我的爱恋之情有所收敛。但是,这种爱恋之情很快又在我的内
心升腾起来,仿佛是一种反应,我的受到委屈的心想通过这一反应来同希尔贝特并起并坐,
或者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