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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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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作一些安排”,向我暗示可能邀请我吃饭,说话时,用漂亮而温柔的眼睛凝视我,挺起
胸脯,使得胸前的兰花竖了起来。
  这些贵妇中,没有一个比帕尔马公主先离开。公爵夫人竭力挽留我有两个原因(当时我
并不知道),其中一个就是帕尔马公主没有离开。公主殿下不走,别人是不能走的。当
德·帕尔马夫人起身告辞时,大家就象如释负一般。女宾们象请求祝福似地向帕尔马公主行
屈膝礼,公主把她们扶起来,祝福似地在她们脸上吻一下,这就是说,她们可以穿大衣和唤
奴仆了。于是,门口一片叫喊声,仿佛在朗诵法国历史上最显赫的名字。帕尔马公主怕
德·盖尔芒特夫人着凉,不让她送到门厅,公爵乘势说:“行了,奥丽阿娜,既然夫人不让
您送,那就别送了,别忘了医生的嘱咐。”
  “我觉得,帕尔马公主和您一起吃饭感到很高兴。”这种客套话我听惯了。公爵穿过客
厅,走到我跟前,对我说了这句话,神态殷勤亲切,坚信不疑,就好象在给我颁发毕业证
书,或请我吃花式点心。此刻,他似乎感到很高兴,他的脸因此而暂时变得异常温柔,我感
到,这对他似乎是一种对人表示关怀的方式,他终身都会象履行轻松而受人尊敬的职务那样
履行这些义务,哪怕年老昏聩,也不会放弃。
  我正要走,只见帕尔马公主的伴妇又返回客厅,因为她忘记带走公爵夫人送给公主的来
自盖尔芒特城堡的奇妙非凡的石竹花了。伴妇满脸绯红,看样子跑得很急,因为尽管公主对
谁都很亲切,但当仆人做了蠢事,她就没有耐心了。因此,伴妇端起石竹花就跑,但是,当
她从我跟前经过时,为了保持轻松和不顺从的样子,急冲冲对我说:“公主认为我迟到了,
她想快点去,可又要石竹花。真是的!我又不是小鸟,我不能同时在好几个地方嘛。”
  唉!我想走而没走成的原因,除了不能比殿下先告辞外,还有另外一个:盖尔芒特家的
人,无论是腰缠万贯的,还是濒临破产的,不仅善于使他们的朋友们得到物质享受,还善于
使他们得到——正如我和罗贝·圣卢在一起时经常体会到的那样——精神享受(这一点古弗
瓦西埃家是做不到的),让他们听到娓娓动听的谈话,看到亲切感人的动作,高雅的言谈全
靠丰富的内心世界提供。但丰富的内心世界在无所事事的社交生活中无用武之地,有时就会
忘情地抒发,在一种短暂而更加不安的发泄中寻找消遣,如果这种发泄来自德·盖尔芒特夫
人,就会被看作是感情,因为她在和一个朋友的交往中,能得到一种令人陶醉的快乐,这绝
不是官能快乐,却和音乐使某些人产生的快乐相似。有时,她会从衣服上取下一朵花或一枚
嵌有画像的颈饰,送给一位客人,希望他多呆些时间,但仍感到忧伤,因为延长时间也尽是
毫无意义的闲聊,不会使她产生和春天第一次暖流相似的(就给人留下疲倦和愁闷而言)神
经质的兴奋和短暂的激动。至于那位朋友,切莫过分相信公爵夫人的诺言。它们比他以往听
到的任何诺言更动听,更令人陶醉,然而许诺者因为深深感到某一时刻的美好,便以常人所
没有的柔情和庄重,施展出百般妩媚和慈爱,把这一时刻变成一部感人至深的杰作,但是过
了这一时候,她就不会再给予施舍。她一时高兴,就抒发感情,但激情一过,感情也就烟消
云散。她才智过人,能猜出你想听什么,专挑你爱听的说,可是几天后又会抓住你的笑柄,
把你当作笑料,讲给另一个正在和她一起分享这种极其短暂的“音乐时刻”的客人听。
  在门厅里,我喊仆人把我的橡胶雪靴拿给我。我怕下雪,就带上了这双靴子,事实上,
已飘了几片雪花,地面很快变得泥泞了。看到众人揶揄的微笑,我才知道这双靴子很不雅
观,因而感到很难为情;当我看到德·帕尔马夫人尚未离开,正观看我穿这双美国橡胶雪靴
时,我就更加无地自容了。公主向我走来。“唷,想得多周到,”她大声说,“这鞋太实用
了!您真聪明。夫人,我们也该买一双,”她对她的伴妇说。于是,仆人们由讥笑转为尊
敬,宾客们热情地拥在我身边,问我是从哪里弄到这双绝妙的鞋子的。“有了这鞋,您什么
都不用怕了,即使是再下雪,即使是出远门;不管春夏,还是秋冬,”
  公主对对我说。
  “噢!这一点,殿下尽管放心,”伴妇狡猾地插话,“不会再下雪了。”
  “您怎么会知道,夫人?”善良的帕尔马公主尖刻地发问。
  只有在她的伴妇说了蠢话时,她才会生气。
  “我可以向殿下保证,不会再下了,事实上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不可能再下了,已采取了必要措施:撒过盐了。”
  头脑简单的伴妇没有发觉公主在生气,别人在乐,因为她不仅没有住口,反而亲切地微
笑着对我说(尽管我一再否定我和絮利安·德·拉格拉维埃尔海军上将有亲戚关系):“况
且,下雪又有什么关系呢?先生在船上如走平地。龙生龙,凤生凤嘛。”
  德·盖尔芒特先生送走帕尔马公主后,拿起我的大衣,对我说:“我帮您套外套。”他
在使用这个字眼时,甚至不再微笑了,因为最粗俗的表达方式,就因为其粗俗,就因为盖尔
芒特一家人的故作谦卑,已变得高雅无比了。
  激奋只会导致伤感,因为它不是自然产生的。当我终于离开盖尔芒特府,坐在送我去
德·夏吕斯先生家的马车上时,我也产生了兴奋的感觉,尽管和德·盖尔芒特夫人产生这种
感觉的方式不一样。前两种兴奋力可供我们任意选择。一种发自我们内心,来自我们深刻的
印象;另一种来自外部。前者自身就包含着一种快乐,那是生活带给人的快乐。后者试图把
别人的兴奋传导给我们,它本身并不伴随快乐,我们可以通过反作用,给它加进一种快乐,
得到一种极其虚假的兴奋,但很快就会变成烦闷和忧愁。这可以用来解释为什么上流社会中
有那么多人郁郁寡欢,闷闷不乐,经常处在烦躁不安的状态中,甚至可能自杀。然而,当我
坐车去德·夏吕斯先生家的路上,正被这第二种兴奋折磨得坐立不安。这种兴奋不是由我们
切身感受引起的,和我从前几次坐马车产生的兴奋完全不一样:一次是在贡布雷,我坐在贝
斯比埃医生的皮篷式双轮车上,看见马丹维尔教堂的钟楼画在夕阳上;还有一次是在巴尔贝
克,我坐在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四轮轻便马车上,看见一条栽有绿树的路,竭力想回忆
起这条路使我模糊感觉到的一件往事。可是,在这第三辆马车上,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是在
盖尔芒特夫人的餐桌上进行的我当时感到无聊透顶的谈话,如德国亲王对德皇,对布达将军
和英国军队的议论。刚才,我把它们塞进我内心的立体镜中了,一旦我们不再是自己,一旦
我们有了社交界人士的灵魂,只从别人那里接受生命,那么,我们就会通过这面立体镜,把
别人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突出出来,使它们变得轮廓分明。喝醉了酒的人会对侍候他的咖啡
馆侍者表现出好感,此刻我的心情和喝醉了酒毫无两样,尽管在吃晚饭时,我对那位非常熟
悉威廉二世、大讲其轶事趣闻的冯亲王无甚好感,而现在我却为能和他共进晚餐而感到幸
福,认为他讲的那些事诙谐幽默,妙趣横生,想起他讲的关于布达将军的故事,想起他那浓
重的德国口音,不禁放声大笑,仿佛这笑声对证实他讲的故事滑稽可笑是必不可少的,就象
有时候用双手鼓掌可以增强内心的赞美一样。就连德·盖尔芒特夫人的有些看法(例如她说
弗兰茨·哈尔斯的画应该站在电车上看才有意思),当时我感到十分愚蠢,但在这面立体镜
后,却变得生气勃勃,深刻透彻。不过,我应该说,即使这种兴奋旋踵即逝,却不能说它绝
对荒唐。对于有些人,平时我们也许不屑一顾,但不知哪天,我们会很高兴认识他们,因为
他们和我们喜欢的一个女孩子有来往,可以把我们介绍给她,这样,他们就变得对我们有用
和有趣味了,而这些在以前我们认为他们是绝对不可能有的;同样,没有一句话,没有一个
关系我们可以肯定将来派不上用场。德·盖尔芒特夫人对我说,哈尔斯的画即使从电车上看
也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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