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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和我一样相信他的外表和声音的人,听到一个说话向来诚恳的人说他们的坏话。但这不
妨碍他有同情心。他照样会称赞他喜爱的人,照样会乐于助人。
①圣路易(1214—1270),即路易第九,法国加佩王朝最伟大的国王,英明,公
正。他常在他花园的一棵橡树下仲裁民事。
“再说,他赏识您,我并不感到吃惊,”德·盖尔芒特夫人对我说,“他很聪明。”接
下来,她隐射了一桩正在酝酿中的婚事,我还没有听说过:“我很清楚,我婶母作为他的老
情妇就已经不讨他喜欢了,当然,做他的新娘就更是多余的了。而且,我认为她早已不再是
他的情妇了,她信教过分虔诚。布斯-诺布瓦①完全可以引用维克多·雨果的一句诗:
与我共枕的女人,上帝啊!
早已离开我的床第,投入你的怀抱!
①布斯是雨果诗集《历代传说》第一首诗《酣睡的布斯》中的人物,一位富有的老
人,取自圣经。小说中,公爵夫人把诺布瓦比作布斯,故称他为布斯-诺布瓦。
我可怜的婶母就象那些先锋派艺术家,一生中不停地攻击法兰西学院,可到了暮年,却
创立了自己的小法兰西学院,或者,象那些还俗的人,到头来又建立起自己的宗教。照这
样,还不如不还俗,或不姘居。谁知道呢,”公爵夫人沉思着说,“也许考虑到将来会寡居
吧。没有比死了人却不能为之服丧更悲伤的事了。”
“啊!要是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变成德·诺布瓦夫人,我相信,我们的表兄弟希尔贝
会感到难过的,”德·坚约瑟夫将军说。
“盖尔芒特亲王为人不错,但他确实很看重出身和礼节,”帕尔马公主说,“那次亲王
夫人不幸生病,我到他的乡间住所呆了两天。小不点儿(德·于诺尔斯坦夫人的绰号,因为
她长得高头大马)陪我去了。亲王下台阶迎接我,挽住我的胳膊,却装出没看见小不点儿。
走完台阶,来到客厅门口,亲王闪身给我让路,这时,他才说:‘啊!您好,德·于诺尔斯
坦夫人(自从同她分手后,他只叫她德·于诺尔斯坦夫人)’,装出刚看见小不点儿的样
子,表明没有必要到石阶下去迎接她。”
“我一点也不奇怪。我不用对您说,我和我的堂弟对许多问题的看法都不一致,”公爵
说,自以为是一个极端的新派人物,比谁都蔑视出身,甚至是一个共和主义者。“夫人也许
有所感觉,我和他几乎在所有问题上都有截然不同的看法。但我要说,如果我婶母要嫁给诺
布瓦,这一次我会站到希尔贝一边。身为弗洛里蒙·德·吉斯的女儿,却嫁给这样一个人,
这正如俗话所说,会让母鸡笑掉大牙,您叫我怎样对您说呢?(这最后一句话,公爵一般把
它插在一句话的中间,放在这里完全是多余的。但他随时都要用到它,如果句中找不到位
置,他就把它甩在句末。这对他好象是一个格律,非常重要。)不过,请注意,”他接着又
说,“诺布瓦的亲属却是正直的绅士,出身高贵,家世悠久。”
“听着,巴赞,既然您赞成希尔贝的看法,又何必对他冷嘲热讽呢,”德·盖尔芒特夫
人说。她认为,一个人出身是不是“高贵”,这和酒一样,要看年代是不是悠久。这一点,
她和盖尔芒特亲王和盖尔芒特公爵所见相同。但她没有堂兄弟直率,比丈夫精明,因此,她
说话决不违背盖尔芒特精神,哪怕在行动上死拽住地位不放,也要在口头上将它蔑视。
“你们和他不是还沾亲带故吗?”德·圣约瑟夫将军问,“在我的印象中,诺布瓦曾娶
过拉罗什富科家的一位小姐。”
“不是那样的关系。她是拉罗什富科公爵那个支系的。我外祖母是杜多维尔公爵这个支
系的,她也是爱德华·戈戈的祖母,戈戈是家庭中最有智慧的,”公爵回答说,他对智慧的
看法太有点肤浅,“从路易十四以来,这两个支系再也没有联姻过。我们和他的关系比较
远。”
“噢,这挺有意思。我不知道这个情况,”将军说。
“况且,”德·盖尔芒特先生接着说,“据我所知,他母亲是蒙莫朗西公爵的姐妹,先
嫁给了拉都·德·奥弗涅家族中的一个人。但是,这些叫蒙莫朗西的人和蒙莫朗西家族勉强
沾点边,而这些叫拉都·德·奥弗涅的人也根本不是拉都·德·奥弗涅,因此,我看不出这
对诺布瓦先生有什么帮助。他说他是圣特拉依①的后裔,这也许倒还有点意义,因为我们是
圣特拉依的直系”
①圣特拉依,十五世纪法国军人,女英雄贞德的伙伴,后被命名为元帅。
在贡布雷,有一条圣特拉依街,离开贡布雷后,我再也没有想起它。街的一头与布列塔
尼街相邻,另一头通向鸟街,因为贞德的伙伴圣特拉依娶了一位盖尔芒特小姐为妻,导致贡
布雷伯爵领地归入盖尔芒特家族,圣拉依的武器也陈放在圣依莱尔教堂一块彩绘玻璃窗下,
使得盖尔芒特家族的武器左右为难,无所适从。当谈话出现转调,重新使盖尔芒特这个名字
具有我从前常常听到的、现在已经忘却的音调时,我仿佛又看到了黑陶土的台阶,而今晚
上,请我吃饭的殷勤周到的主人给予这个名字的音调和我从前听到的音调是多么不同啊!如
果说盖尔芒特公爵夫人的名字对我是一个集合名词的话,那么,这不仅是历史上许多女人都
叫这个名字,而且在我短暂的青年时代,我在这一个盖尔芒特夫人身上已看到许多彼此不同
的女人相继出现,当下一个在她身上扎根时,前一个就会销声匿迹。词的意义在几个世纪内
都不会有很大改变,但名字对我们来说,只消几年就会有很大变化。我们的记忆不够牢固,
心不够博大,不可能把什么都记住。我们的大脑没有足够的空间,既能记住活人,也能不把
死人忘记。我们只好在过去的、偶然发掘出来的——就象刚才对圣特拉依进行的发掘一样—
—东西上进行构思。我觉得,解释这一切是多余的,即使在刚才,当德·盖尔芒特先生问
我:‘您不认识我们的骗子’的时候,我也没有作声,实际上我这是在撒谎。也许他知道我
认识他,只是他受过良好的教育,不好意思坚持罢了。我正在胡思乱想,德·盖尔芒特夫人
把我拉回到现实中。
“我觉得讲这些太乏味。听着,我们家不总是这样乏味的。我希望您不久再来补吃一顿
饭,下次就不会再摆家谱了,”公爵夫人低声对我说。她不可能明白她家哪些东西对我有吸
引力,不可能放下架子,甘当一本积满古代植物的标本集来博得我的欢心。
德·盖尔芒特夫人认为,公爵和将军不停地谈论家谱会使我感到失望,而事实恰恰相
反,正是因为他们谈起了家谱,才使我这个晚上不完全感到失望。在这之前我怎能不感到失
望呢?我感到,晚宴上的宾客使这个我从前只能进行远距离想象的神秘莫测的名字蒙上了一
层平淡无奇、俗不可耐的色彩,给它加上了和我认识的人一样平庸,甚至更平庸的躯壳和脑
袋,就和每一个迷恋《哈姆莱特》的读者走进丹麦的埃尔西诺港①所得到的印象一样。当
然,这些地区和这段历史使这些客人的名字布满了古老的树木和哥特式钟楼,某种程度形成
了他们的形象、思想和偏见,但这只是因果关系,也就是说,可以用智慧把地区和历史分析
出来,但想象力在此却无用武之地。
①埃尔西诺港是莎士比亚的悲剧《哈姆莱特》的故事发生地。现名赫尔辛格。
昔日的这些偏见骤然在德·盖尔芒特先生和夫人的朋友们心中恢复了诗意。贵族头脑中
的观念无疑能使贵族变成文学家和(名字的,而不是词的)词源学家(仅仅同一般无知的资
产阶级相比较罢了,因为即使一个平庸的教徒比一个平庸的自由思想家更能回答你关于礼拜
仪式的问题,但是一个反教权的考古学家却比本堂神甫更了解教区的教堂),但是,如果我
们想说真话,也就是想保持理智的头脑,那么,这些观念对这些大领主的诱惑力甚至不如对
一个资产阶级人士的诱惑力大。他们知道吉斯公爵夫人是克莱芙公主、奥尔良公主,或者是
波西安公主,这一点,我也许不如他们,但他们在知道这些名字前就认识了吉斯公爵夫人的
面孔了,从此,听到吉斯公爵夫人的名字,就会想起她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