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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纳斯命名金星,农神萨图恩命名土星。
拉贝玛的表演所显露的才华是否仅仅是拉辛的才华呢?
起初我是这样认识的。可是《费德尔》的一幕刚演完,等演员应观众鼓掌谢了几次幕之
后,我就清醒了,因为在演员谢幕的时候,我身旁那位爱发脾气的女士,斜着身子,把她瘦
弱的上身挺得直直的,面部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双臂交叉着放在胸口,表明她不屑和大家一
起鼓掌,好使她的抗议更引起人们的注意。她满以为这一招会有强烈的反映,却不料谁也没
有看见。下一个剧是新剧。从前,由于新剧没有名气,我总觉得它们单薄,奇特,在舞台之
外就不再存在。可这一次我却并不感到这部杰作的生命力象一场应景戏,仅仅存在于舞台
上,仅仅存在于短短的演出中,我也没有感到兴致索然,大失所望。再说,我感觉到,新剧
中的长篇独白备受观众喜爱;虽然过去没有人捧场,默默无闻,但有朝一日会变得赫赫有
名,只要艺人作出相反的努力,不要把这出戏当作未成名的新作,而要施展全部本领,把新
戏看成在今后一定会同作者其他几部名剧相提并论的杰作来演,那他就会获得成功。因此拉
贝玛演的这个角色,或许有一天会被纳入她表演得最成功的角色之列,与费德尔并肩媲美。
倒不是因为这个角色本身具有文学价值,而是由于拉贝玛的演技超群,象在《费德尔》剧中
一样,把角色演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于是我豁然开朗。原来悲剧作者的作品,不过是悲
剧演员创造表演杰作的原料,一种微不足道的原料。这同我在巴尔贝克结识的那个大画家埃
尔斯蒂尔的情况十分相似,他从一所毫无特色的学校和一座本身就是一部杰作的大教堂身上
找到了两个具有同等价值的画题。正如画家把房屋、运货马车、人物溶化在光的巨大效果
中,从而使它们协调一致,拉贝玛似乎也铺开了巨大的画布,画出了无比的恐惧和温情,她
所朗诵的台词,不管是高雅的,还是平淡的,全都融于一体,若是一个没有才华的演员,肯
定会把它们念得断断续续,前后脱节。当然各人有各人的抑扬顿挫,而拉贝玛的声调并不妨
碍我们感觉到诗句的存在。当我们听到一个韵脚,一个和前面的韵脚既相同又不完全相同的
东西,它既受前面韵脚的限制,又引进了新的思想,这时,我们就会感到有两个重叠的体
系,一个是思想体系,另一个是韵律体系,而这重叠的体系本身不就已经是井井有条的复杂
性,不就是美的首要因素了吗?然而,拉贝玛把词、诗句,甚至把“长篇独白”都揉进比它
们自身更大的体系中,看到它们不得不在这些体系的边缘停留,我们会心醉神迷;正如诗人
选词时先要考虑到韵脚,音乐家写歌词时要把一句句台词纳入同一个旋律中,既束缚它们,
又带动它们。因此,拉贝玛善于把痛苦、高雅和激情这些宏伟的形象揉进现代戏剧的台词
中,就象把它们揉进拉辛的诗句中一样,而这些形象正是她独特的创造,人们一看便知道是
她的杰作,正如在一个画家根据不同的模特儿画成的肖像上,人们能够认出是同一个画家的
作品一样。
我不再象从前那样,希望拉贝玛的姿势能静止不动,希望她在倏忽即逝的照明中产生的
优美而短暂的、不再复现的色彩效果能永不消逝,我也不再希望她把一句诗重复一百遍。我
终于懂得我从前的期望太高,要求太严,超过了诗人、女演员和她的导演兼布景师的意愿;
那种在一句诗上飞快传播的魅力,那些变化莫测的姿势和一个接一个的场景,是戏剧艺术力
求达到的瞬间的效果,短暂的目的,变幻无定的杰作,而一个对作品过于入迷的观众总想使
这种瞬间的效果静止不动,这样也就破坏了这一效果。我甚至不想再来看拉贝玛演出了,我
对她已经心满意足。从前,正因为我对赞美的对象——不管是希尔贝特还是拉贝玛——寄予
的希望太大,所以每次都感到很失望,于是我会因为头一天没有得到愉快的印象而寄希望于
第二天。这一次我感受到了快乐,但不想去仔细品味,如果我愿意,也许会体会得更深;我
只是象我中学时代的一个同学那样自言自语地说:“冠军的宝座我认为非拉贝玛莫属!”但
我隐约感到,虽然我说出了我的喜爱,把冠军的称号给了拉贝玛,我的内心也因此而得到安
宁,但这并没有非常准确地表达出拉贝玛的非凡才华。
就在第二个剧目开始的时候,我朝德·盖尔芒特亲王夫人的包厢瞧了瞧。亲王夫人刚扭
过头去,朝包厢的深处张望,我仿佛看见她扭头的动作在虚无缥缈中留下了优美动人的线
条。她的客人全都站了起来,也朝包厢的门口望去。在他们形成的夹道中,身穿白平纹细布
的德·盖尔芒特夫人款款而入,散发着胜利者的自信和女神的威严。一丝装出来的不好意思
的微笑使她的脸上漾出了难得的温柔:她用这一微笑为自己姗姗来迟,为打扰了众人看戏而
向大家表示歉意。她径直朝她的堂弟媳走过去,向坐在头一排的一个金发青年恭恭敬敬地行
了一个屈膝礼,然后转过身,向浮游在海底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海怪们致以老朋友的亲切问
候,暗示她和他们十五年来日复一日的亲密关系。此刻,这些赛马俱乐部的半神半人的先生
们,特别是巴朗西伯爵,是我最羡慕的人了。我多么想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啊!她和他们一
一握手,向他们微笑,双眸放射出晶莹的蓝光。我感到这微笑的目光充溢着神秘,但我无法
解破。假如我能分解这个眼神的棱柱,分析它的结晶,也许我能充分了解此时此刻它所展示
出来的我所不熟悉的生活。盖尔芒特公爵跟在妻子后面,单片眼镜欢乐的反光,露出满口白
牙的笑意,衣服扣眼或有裥纹前脑的反光,使人们看不见他的眉毛、嘴唇和燕尾服,只看到
一闪一烁的光辉。上身是人下身是鱼的小海神纷纷为他让位,他把身子挺得毕直,头一动也
不动,伸手按在他们肩上,示意他们坐下,然后朝那个金发青年深深鞠了一躬。公爵夫人似
乎有先见之明,知道今晚上她的堂弟媳会打扮得花里花梢,象穿了“戏装”似的(有人说,
她经常嘲笑她的堂弟媳服饰过于浮夸。按照她的中庸之道的法国精神,日耳曼的诗意和热情
很快就得了个浮夸的美名),想告诉她什么是高雅的趣味。亲王夫人头上插着柔软而优美的
羽毛,一直垂到脖子上,罩着用贝壳和珍珠做成的发网;公爵夫人却相反,头发上除了一枚
极普通的羽饰外,再没有别的装饰。这枚羽饰宛若鸟的羽冠,居高临下,俯瞰着她的鹰钩鼻
和金鱼眼。她的颈脖和肩膀袒露在雪白的细平纹布的波涛外面,一把羽毛扇拍打在波涛上,
连衣裙紧贴在她身上,清楚地突出了她的优美的线条。数不胜数的闪光片是她上衣的唯一装
饰物,有钻石的,也有其他金属的,长的长,圆的圆,光彩夺目,美不胜收。但是,尽管两
人的打扮迥然不同,在亲王夫人把自己的座位让给堂嫂后,她们却互相转过脸来,用赞赏的
目光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也许第二天当德·盖尔芒特夫人同别人谈起亲王夫人过于繁琐的发式时,脸上会露出揶
揄的微笑,但她肯定会说,亲王夫人仍然使人着迷,她的打扮仍然令人赞叹不已。尽管亲王
夫人感到她堂嫂的服饰有点儿平淡乏味,多少露出了一点时装店的痕迹,但她也发现她的打
扮于朴素中显高雅。此外,她们所受的教育注定她们和谐一致,这样也就抵销了她们在服饰
和姿态上的差异。优美的仪态在她们之间展示了一条条无形的有着强大磁力的线条,公主爽
朗的性格和这些线条合而为一,而公爵夫人正直的品格受到磁力的吸引,又折射回来,散发
出温柔和魅力。如同正在舞台上演出的戏那样,要了解拉贝玛出神入化、个性鲜明的表演,
只须把她扮演的,而且只有她才能扮演的角色交给随便哪个演员去演,就可以比较出高低。
与此相仿,如果观众向楼座举目张望,就会发现在两个包厢中有一种“安排”,观众会以为
是盖尔芒特亲王夫人故意做出的安排:他们会看到莫里安瓦尔男爵夫人矜持,缺乏教养,煞
费苦心地模仿德·盖尔芒特夫人的打扮和风度;而德·康布尔梅夫人干瘪的身子挺得笔直,
尖头尖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