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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的国家元首几乎说同样的话。每次我在信中写道:“生活纵然将我们分开,但我们对相聚
时光的回忆却永存于心。”她肯定在回信中说:“生活纵然将我们分开,却无法使我们忘记
那美好时光,它将永远是珍贵的。”(我们很难说明为什么“生活”使我们分开,究竟发生
了什么变化)我的痛苦减轻了许多。然而有一天,我在信中说香榭丽舍大街那位我们所熟悉
的卖麦芽糖的老妇人死了,我写道:“我想这会使你难过,它唤醒我许多回忆。”刚一写
完,我便泪如雨下,因为我发现我谈到爱情时用的是过去时,仿佛它是一位几乎被遗忘的死
者,其实,我不自觉地始终认为这爱情仍然活着,至少可以复活。不愿相见的朋友之间的书
信最温柔动人。希尔贝特的信象我给陌生人的信一样,温柔文雅,充满表面上的热情,但对
我来说,从她那里得到这种表示已极其甜蜜。
此外,逐渐地,拒绝和她见面不再使我难过。既然她不再像往日那般珍贵,我那痛苦的
回忆在不停的再现中失去了威力,无法摧毁佛罗伦萨和威尼斯在我眼前日益增长的魅力。此
刻我后悔放弃外交职业而选择了一种定居的生活,当初这样做是为了一位姑娘,但我将再也
见不到她,并且几乎忘了她。我们为某人而设计我们的生活,但是,当我们终于能够在其中
接待她时,她却不来,接着她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而我们成为为她建造的生活中的囚徒。
我父母似乎认为威尼斯太远,气候也太热(对我而言),去巴尔贝克可避免旅途劳顿,因此
切实可行。不过如此必须离开巴黎,放弃对斯万夫人的拜访。这些拜访虽然并不频繁,但我
偶尔可以听斯万夫人谈起女儿。我开始从中感到某种乐趣,而它与希尔贝特毫不相干。
春天临近,天气骤然变冷。在冰冻的大斋期和冷雨夹雪的复活节前一周,斯万夫人怕
冷,便常常裹在皮裘里接待客人,双手和双肩抖瑟地缩在硕大的长方形手笼和洁白发亮的皮
毛披肩下。手笼和披肩都是白鼬皮的,她从外面回来并不将它们摘下,因此,它们仿佛是比
其他白雪更为持久的残留冬雪,无论是热的炉火还是季节的转换都未能使它们融化。然而,
在这间我后来不再光顾的客厅里,这几个虽然冰冷但已经绽开鲜花的星期的全部真理已在我
眼前显露,而它通过的是另一种令人醉倒的白色,例如“雪球花”——它那高高的、赤裸的
茎干象拉斐尔前派画家①作品中的直线型小灌木,茎干顶端是既分瓣又合拢的球形花,它象
报信天使一样洁白无瑕,并向四周散发柠檬的芳香。当松维尔城堡的这位女主人知道,在四
月份,即使天寒地冻,也不可能没有鲜花,她知道春夏秋冬决不像城里人所想象的那样泾渭
分明(城里人直到初夏时还仍然以为世上只有将房屋淋得透湿的淫雨)。斯万夫人是否只满
足于贡布雷的花匠送来的这些花,而不从“特约”花店买来地中海岸的早春花以弥补这尚嫌
不足的春之呼唤呢,我不敢肯定,何况当时我根本不在意。在斯万夫人手笼的晶冰旁,摆着
那些雪球花(在女主人思想中,它们可能只是按照贝戈特的建议而组成一部与摆设和服饰相
协调的《白色大调交响乐》②),这就足以使我思念乡村,因为它们使我想到《帕西法尔》
③中《耶稣受难节的魔力》的音乐其实就是大自然的奇迹的象征(而如果我们稍稍理智一
些,每年都可以亲眼目睹奇迹),因为它们夹杂着另一种花朵的酸酸的、令人心醉的芳香,
我不知道那种花的名字,但我在贡布雷散步时频频停下来欣赏,因此,斯万夫人的客厅像当
松维尔的小斜坡地那样纯净、那样花满枝头(虽无一片绿叶)、那样充溢着浓郁而纯正的芳
香。
①此派绘画藐视约定俗成的规则,其风景画中常有开满白花的灌木。
②法国诗人戈蒂埃(1811—1872)的一首诗。
③瓦格纳的歌剧,此处指最后部分。
然而我不该回忆往事,它很可能使我身上残存的对希尔贝特的爱情持久不灭。因此,尽
管这些拜访不再使我感到任何痛苦,我还是一再减少拜访的次数,尽量少见斯万夫人。在我
未离开巴黎以前,我最多答应和她散步几次。阳光明媚的日子终于到来,天气转暖。我知道
斯万夫人在午饭前必出门一个小时,在林园大道,星形广场及当时称作“穷光蛋俱乐部”
(因为他们总是聚在那里观看他们听说过的有钱人)附近散步,因此我请求父母允许我在星
期日——因为平时我有事——晚一点吃午饭,先去散步到一点一刻时再吃饭。五月份希尔贝
特去乡间友人家了,所以每星期日我都去散步。快到正午时我来到凯旋门,我在林园大道路
口等待,眼睛紧盯着斯万夫人即将出现的那条小街,她的家离街口只有几米远。在这个钟
点,散步者大都回家了,剩下的人寥寥无几,而且多半衣着入时。突然,在沙土小径上出现
了斯万夫人,她姗姗来迟、不慌不忙,充满了生机,仿佛是只在正午开放的最美丽的花朵。
她的衣裳向四周洒开,它们永远是不同的颜色,但我记得主要是淡紫色,她全身光耀照人,
接着她举起长长的伞柄,撑开一把大阳伞的丝绸伞面,丝绸的颜色和衣服上的落花一样。整
整一班人马簇拥着她,其中有斯万,还有五六位早上去探望她或与她相遇的俱乐部的男子。
他们这一堆灰色或黑色的人顺从地做着几乎机械性动作,像无生命的框架将奥黛特围在中
央。你觉得这个唯一的、目光炯炯有神的女人在注视前方,越过这堆男人而注视前方,她仿
佛站在窗前凝神远眺,在自己那裸露的柔和色彩中显得纤弱而无畏惧,她似乎属于另一个种
族、陌生的种族,具有战争威力,因此她一个人就足以应付那众多的随从。她微笑着,对美
好的天气,对尚未妨碍她的阳光感到满意,象完成作品以后再无一丝顾虑的创作者一样安祥
而自信,她确信自己的装束——即使不为某些过路的庸人所欣赏——是高雅中之最高雅的,
这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朋友,当然,她并不过分重视,但也不是无动于衷。她让胸衣和
裙子上的小花结在她身前轻轻飘舞,仿佛这是些小生灵,只要它们能跟上她的步伐,她便慷
慨地听任它们按自己的节奏尽情嬉戏。她出现时手中的阳伞往往还未撑开,她朝这把淡紫色
的阳伞投去幸福和温柔的目光,仿佛这是一束帕尔玛紫罗兰,这目光如此温柔,即使当它不
是投向一位朋友,而是投向无生物的物体时,似乎也洋溢着微笑。就这样,她为自己的衣裳
保留了,或者说占据了一片高雅的空间,而与她亲热交谈的男人们也不得不尊重这片空间,
当然他们象门外汉那样显出某种程度的敬畏,自愧不如,承认这位女友有能力和权利决定自
己的衣着,正如承认病人有能力和权利决定吃什么特效药,母亲有能力和权利决定如何教育
子女一样。斯万夫人在这么晚的钟点出现,又被那批奉承者簇拥(他们对行人视而不见),
人们不免联想到她的住所——她刚刚在那里度过漫长的上午,并即将回去进餐。她从容安详
地走着,仿佛在自家花园中散步,这似乎表明她的家近在咫尺,也可以说她身上携带着住所
内室的清凉阴影,而正是由于这一切,她的到来使我感觉到户外的空气和热度。再说,我深
信,她的衣着,按照她所擅长的礼仪,通过一根必然的、独一无二的纽带,与季节和钟点紧
紧相连,因此,她那柔软草帽上的花朵,在裙衣上的小花结,象花园和田野的鲜花一样,自
然而然地诞生在五月。为了感受季节带来的新的变化,我的眼光只需抬到她那把阳伞的高
度,它张着大大地,仿佛是另一个更近的天空,圆圆的、仁慈的、活动的、蓝色的天空。如
果说这些礼仪是至高无上的话,它们却在清晨、春天、阳光前屈尊俯就,并以此为荣(斯万
夫人也以此为荣),而清晨、春天、阳光却并不因为受到如此高雅的女士的青睐而感激涕
零。她为它们穿上一件鲜艳轻薄的裙衣,宽松的衣领和衣袖使我想到微微发湿的颈部和手
腕,总之,她为它们打扮自己,就好比一位高贵夫人愉快地答应去拜访乡村人家,虽然谁都
认识她,连最卑俗的人也认识她,她却执意在这一天作村姑打扮。我等斯万夫人一到便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