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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身穿深色大衣,头戴小帽,两根帽带系在颔下。“啊!这一位会使您感兴趣。”斯万对
我说。老妇人离我们只三步远,温柔动人地对我们微笑。斯万摘下帽子,斯万夫人行屈膝
礼,并且想亲吻那位酷似温特哈特①肖像人物的女士的手,女士扶起她,并亲吻她。
“瞧您,请戴上帽子吧。”她用稍稍不快的浊重声音对斯万说,仿佛是位亲密的朋友。
“来,我把您介绍给公主殿下。”斯万夫人对我说。斯万夫人和殿下谈论天气和动物园新添
的动物,这时斯万把我拉到一旁说:“这是马蒂尔德公主。您知道,她是福楼拜、圣伯夫、
仲马的朋友。您想想,她是拿破仑一世的侄女,拿破仑第三和俄国皇帝曾经向她求婚。挺有
意思吧?您去和她说说话。不过我可不愿意陪她站一个钟头。”接着他又对公主说:“那天
我遇见泰纳,他说公主和他闹翻了。”“他的行为像头猪,”她用粗嗓门说(在她口中,
“猪”这个字与贞德同时代的主教的名字②同音),“自从他写了那篇关于皇帝的文章,我
给他留下一张名片,写着‘特来告辞。’”我像翻开巴拉蒂娜公主即后来的奥尔良公爵夫人
的通讯集一样感到惊异。的确,马蒂尔德公主充满了纯粹法国式的感情,她那直率而生硬的
方式使人想起旧日的德意志,而这种直率大概来自她那位符腾堡的母亲。然而,只要她像意
大利人那样娇弱地一笑,她那稍嫌粗野的、几乎是男性的直率便变得柔软了,而这一切都裹
在她那身第二帝国式的装束里。她之所以采用这身装束大概仅仅为了保持她曾经喜爱的款
式,但她也似乎有意避免历史色彩的差错,有意使期待她重现旧时代的人得到满足。我低声
让斯万问她是否认识缪塞。“很少交往,先生,”她佯作恼怒地说,她称斯万为先生确实是
在开玩笑,因为她和他很熟,“我曾请他吃饭。说好七点钟,可七点半他还没有来,于是我
们就开饭了。八点钟他才来,向我问好,坐下来,一言不发,吃完饭就走了,自始至终没有
说话。他醉得半死。我大失所望,从此再没有请他。”斯万和我站得离她们稍远一点,斯万
对我说:“但愿这场接见别拖得太长了,我的脚掌发疼。真不明白我妻子为什么无话找话,
等一会儿她会抱怨说累死了,我可忍受不了这种站立。”斯万夫人正将从邦当夫人那里听来
的消息告诉公主,说政府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未免失礼,因此决定在沙皇尼古拉后天参观
荣军院之际,邀请公主上观礼台。然而,公主——每当她必须行动时——毕竟是拿破仑的侄
女,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虽然和她交往的主要是艺术家和文学家,她说:“是的,夫人,
我今早收到请帖并立即退还给部长,他此刻应该收到了。我对他说,我去荣军院根本不需要
被邀请。如果政府希望我去,那么,我的位置不在站台上,而在存放皇帝棺椁的墓穴里。我
不需要请帖。我有钥匙。我想去就去。政府只需告诉我希望不希望我去。不过,如果我去,
一定去墓穴,否则就不去。”正在这时,一位年轻人向斯万夫人和我打招呼,并向她问好,
但没有站住。这是布洛克,我不知道斯万夫人也认识他,我向她打听,于是她告诉我她是经
邦当夫人介绍认识他的,他在部里秘书处任职(我原先不知道)。她并不经常见到他——或
者她认为“布洛克”这个名字不够“帅”,所以不提——她说他叫莫勒尔先生。我告诉她弄
错了,他叫布洛克。公主扯了扯垂曳在身后的拖裙。斯万夫人赞赏地看着它。“这是俄国沙
皇送给我的皮货,”公主说,“我刚去拜访他,所以穿去让他看看这也可以做大衣。”“听
说路易亲王参加了俄国军队,他不在公主身边,公主会感到忧愁的。”斯万夫人说,对丈夫
不耐烦的表情毫不觉察。“这对他有好处。我对他说过:虽然家族中有过一位军人,你也可
以照样当军人。”公主的回答唐突而直率地影射拿破仑一世。斯万忍无可忍,说道:“夫
人,现在由我扮演殿下吧。请您允许我们告辞。我妻子刚生过病,我不愿意让她站立太
久。”斯万夫人行屈膝礼。公主对我们大家露出一个神圣的微笑——它仿佛被她从往昔、从
她青春时代的风韵和贡比涅宫堡的晚会中召唤而出,而且完美无缺地、甜蜜地盖在那张片刻
前还忿忿不快的面孔上——然后走开去,身后跟着那两位女伴;她们刚才仿佛是译员、保姆
或病人看护,在我们谈话时插进一些毫无意义的句子和徒劳无益的解释。“这个星期里,您
挑一天去她府上写个名字”,斯万夫人对我说,“对这些英国人所称作的皇族,还不能使用
名片,不过,您留下名字的话,她会邀请您的。”
①温特哈特(1805—1873),德国画家,擅长画贵族人物肖像。
②即皮埃尔·戈雄。戈雄与Cochon(猪)仅一音之差。
冬末春初,我们在散步之前,有时去参观正在举办的小展览会。斯万,作为杰出的收藏
家,备受展览会上画商们的敬重。在那些寒气未消的日子里,展览厅唤醒了我想去南方和威
尼斯的古老愿望,因为在大厅中,早到的春天和炎热的阳光使玫瑰色的阿尔比伊山闪着淡紫
色反光,使大运河发出晶莹透明的深绿色。如果天气不好,我们就去音乐厅或剧场,然后去
一家“茶室”吃点心。每当斯万夫人想告诉我什么事而又不愿意邻座或服侍我们的侍者听懂
的时候,她便对我说英语,仿佛只有我们两人懂英语,其实人人都会英语,只有我还没有学
会,我不得不提醒斯万夫人,让她别再议论喝茶的人或端茶的人,虽然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但我猜到它绝非赞扬,而这番议论一字不漏地传进被议论者的耳朵。
有一次,在看日场演出的问题上,希尔贝特的态度使我吃惊。那天正是她曾提过的她祖
父逝世的忌日。她和我原来准备和她的家庭教师一道去听歌剧片段音乐会。她摆出无所谓的
神态(不管我们要做什么,她总是表情冷淡,她说只要我高兴,只要她父母高兴,她做什么
都无所谓),但是已经换好衣服准备去听音乐会。午饭前,她母亲将我们拉到一边,对她说
这个日子去听音乐会会使父亲不高兴的。我觉得这话有理,希尔贝特无动于衰,但无法掩饰
自己的愤怒,她脸色发白,一言不发。丈夫回来时,斯万夫人将他叫到客厅另一头低声耳
语。于是他叫希尔贝特和他单独到隔壁房间去。我们听见哇啦哇啦的声音。我不敢相信一向
顺从、温柔、文静的希尔贝特竟然在这样一个日子,为了这样一件小事而和父亲顶撞。最后
斯万走了出来,一面对她说:
“我刚才说的你知道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饭桌上,希尔贝特始终板着脸。饭后我们去她房间,突然,她毫不犹豫(仿佛一分钟也
没有犹豫过)地惊呼道:“都两点钟了!你知道,音乐会两点半开始。”她催家庭教师赶紧
动身。
“可是,”我对她说,“你父亲会不高兴吧?”
“绝对不会的。”
“不过,他恐怕认为这个日子不大合适吧。”
“别人怎么想和我有什么相干?在感情问题上管别人的闲事,真荒唐。我们是为自己感
受,不是为公众感受的。小姐很少有娱乐的机会,这次兴高采烈地去听音乐会,我不能仅仅
为了使公众高兴而让她扫兴。”
她拿起帽子。
“可是,希尔贝特,”我抓住她的胳膊说,“这不是为了使公众高兴,是为了使你父亲
高兴。”
“希望你别来教训我。”她一面用力挣脱我,一面厉声喊道。
斯万夫妇除了带我去动物园或音乐厅以外,对我另有更为宝贵的厚待,即不将我排除在
他们与贝戈特的友情之外,而当初正是这种友情使他们在我眼中具有魔力。我甚至在结识希
尔贝特以前就认为,她与这位神圣长者的亲密关系会使她成为我最钟爱的女友,如果她对我
的蔑视不致使我的希望(希望她有朝一日带我和贝戈特一同参观他所喜爱的城市)破灭的话。
有一天,斯万夫人请我参加一个盛大宴会。我不知道同桌的客人是谁。我到达时,在门
厅里遇到的一件事使我胆怯和惶惑。斯万夫人总是采用本季节中被认为最时髦的,但很快就
因过时而被摒弃的礼节(例如,多年以前她曾有过hanCsomcab(双轮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