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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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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我们的角度来评论我们的缺点时,他和我们之间的关系便变得神圣了。在这些特点之
中,有一些既涉及斯万的智力又涉及他的性格,而且,既然根源在于性格,奥黛特对它们最
为敏感。她抱怨人们没有注意到:斯万在书信和谈吐中所表现的众多特点在他的创作和研究
文章中也有所体现。她劝他更发挥这些特点。她之所以乐于这样是因为她在他身上所欣赏的
正是它们,她爱它们是因为它们属于他,因此她自然而然地希望人们在他的作品中发现它
们。也许她认为更为生动的作品能最后使他成名,并能使她实现她在维尔迪兰家所梦想的高
于一切的事业:沙龙。
  ①弗美尔(1632—1675),荷兰画家。

  有些人认为这种婚姻荒唐可笑,他们设身处地地自问:“如果我和德·蒙莫朗西小姐结
婚,德·盖尔芒特先生会怎么想呢?布雷奥代会怎么说呢?”二十年前,斯万可能和他们具
有同样的社会理想。他曾煞费苦心地加入赛马俱乐部,他曾盼望缔结一门显赫的婚事,以巩
固自己的地位,并最终成为巴黎最知名的人士。然而,和任何形象一样,婚事在当事人眼中
的形象也必须不断从外界得到滋补,才不会逐渐衰败直至完全消失。你最炽热的愿望是对冒
犯过你的人进行侮辱,可是,如果你换了一个地方,从此听不见人们谈起他,那么这个敌人
在你眼中将最终变得无足轻重。当初,你是为了某些人而渴望进赛马俱乐部或法兰西研究
院,但是,如果你和他们二十年不见面,那么,进入这个机构的前景将失去一切魅力。长期
的爱情,如同退休、生病或改宗一样,以新的形象替代旧形象。斯万与奥黛特结婚,这并不
意味着他放弃社交野心,因为奥黛特早已使他脱离(从俏皮的意义上讲)那种野心,而且,
如果他尚未脱离,那么他更令人敬重,因为一般说来,不体面的婚事最受人敬重(所谓不体
面,并非指金钱婚姻:由买卖关系而结合的夫妻最终都被上流社会所接纳,或是由于传统,
或是由于先例,为了一视同仁),因为它意味着放弃优越的地位以成全纯粹感情生活中的乐
趣。此外,与不同种族的人,大公夫人或轻浮女人结成配偶,与显贵女士或卑贱女人结婚
(象孟德尔①主义者所实行的或神话中所讲述的杂交一样),这可能给作为艺术家——甚至
堕落者——的斯万带来某种快感。每当他考虑和奥黛特结婚时,他担心的只有一个人,就是
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而这并非出于附庸风雅,相反,奥黛特不把德·盖尔芒特夫人放在
心上,她想到的不是居于广阔苍穹高处的那些人,而仅仅是直接在她头上的那些人。每当斯
万遐想奥黛特成为他的妻子时,他总是想象如何将她,特别是女儿,引见给洛姆公主,后者
在公公死后立即成为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他不愿带她们去别的沙龙。他激动地幻想公爵
夫人将如何对奥黛特谈到他,奥黛特又会说些什么。他幻想德·盖尔芒特夫人会喜欢希尔贝
特,会溺爱她,会使他为女儿感到骄傲。他自得其乐地幻想引见的场面,连细节也十分精
确,就好比买彩票的人仔细考虑万一中彩将如何使用那笔由他主观臆想的款项一样。如果说
人们在作出决定时所臆想的形象往往变成这项决定的动机的话,那么,可以说斯万之所以娶
奥黛特正是为了将她,将她和希尔贝特私下介绍给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必要的话,永远
没有别人知道)。下文中我们将看到斯万盼望妻子和女儿进入上流社会的这个唯一的雄心无
法实现,并且遭到断然拒绝,因此,当斯万去世时,他以为公爵夫人将永远不会与她们结
识。我们还将看到事实恰恰相反,正是在斯万去世以后开始了德·盖尔芒特夫人和奥黛特与
希尔贝特的交往。他也许可以明智一些——在此暂不议论他对区区小事如此重视——无需对
未来过于悲观,相信他所盼望的会见终将实现,只是他看不到这一天罢了。因果律最终能够
产生几乎一切效果,包括原先被认为是不可能的效果,这个规律有时进展缓慢,由于我们的
愿望——它竭力使它加快,结果适得其反——以及我们的存在本身而更加缓慢。因此,只有
当我们停止希望,甚至停止生存时,它才得以实现。斯万从亲身经验中不是已经知道这一点
了吗?他和奥黛特的这门婚事在他的生活中——预示在他死后将发生的事——好比是死后幸
福。他曾狂热地爱她——如果说他并非一见钟情的话——而当他和她结婚时,他已不再爱
她,他身上那个热切希望与奥黛特结成终身伴侣又如此绝望的人已经死去。
  ①捷克斯洛伐克僧侣孟德尔(1822—1884)曾对不同的植物杂交进行研究。

  我提到巴黎伯爵,询问他是否是斯万的朋友,因为我不愿话题从斯万身上扯开。“不
错,是的。”德·诺布瓦先生转身对我说,蓝蓝的眼睛盯着我这个小人物,眼神中如鱼得水
似地浮动着他巨大的工作才能和吸收能力。“哦,”他接着又对父亲说,“我给您讲一件有
趣的事,这大概不算对我所敬重的亲王有所不恭吧(由于我的地位——虽然并非官方地位,
我与他并无私人来往)。就在四年前,在中欧国家的一个小火车站上,亲王偶然看见了斯万
夫人。当然,他的熟人中无人敢问殿下对她印象如何,那样未免太不成体统。不过,当她的
名字偶尔在谈话中被提及时,人们从难以觉察但无可怀疑的迹象看出亲王对她的印象似乎不
坏。
  “难道不可能将她介绍给巴黎伯爵?”父亲问道。
  “咳!谁知道呢?王公们的事情难说。”德·诺布瓦先生回答道,“显贵们擅长于索取
报偿,不过,有时为了酬赏某人的忠诚而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显然,巴黎伯爵一直赞赏斯万
的忠诚,何况斯万确实颇有风趣。”
  “那您自己印象呢,大使先生?”母亲出于礼节和好奇心问道。
  德·诺布瓦先生一反持重的常态,用行家的口吻热情地说:
  “再好不过了!”
  老外交家知道,承认对某位女人产生强烈的兴趣,并且以打趣的口吻承认这一点,这便
是谈话技巧中最受人赞赏的形式,因此他忽然轻声笑了起来,笑声持续片刻,他的蓝眼睛湿
润了,露着红色细纤维的鼻翼在翕动。
  “她十分迷人!”
  “一位名叫贝戈特的作家也是座上客吗,先生?”我胆怯地问,尽量使话题围绕斯万。
  “是的。贝戈特也在。”德·诺布瓦先生回答说,同时彬彬有礼地朝我这个方向点点
头。他既然想对父亲献殷勤,便郑重其事地对待与父亲有关的一切,包括我这个年龄的(而
且很少为他那个年龄的人所尊重)孩子所提的问题。“你认识他?”他用那双曾得到俾斯麦
赞赏的、既深邃又明亮的眼睛凝视我。
  “我的儿子不认识他,但十分钦佩他。”母亲说。
  “啊呀!”德·诺布瓦先生说(他使我对自己的智力产生了最严重的怀疑,因为我所认
为的世上最崇高的、比我本人珍贵千倍的东西,在他眼中却处于赞赏等级的最下层),“我
可不敢苟同。贝戈特是我所称作的吹笛手。应该承认他吹得委婉动听,但是过于矫揉造作。
毕竟这仅仅是吹笛,价值不大。他那些作品松松垮垮,缺乏所谓的结构。缺乏情节,或者说
情节过于简单,更主要的是毫无意义。他的作品从根基上有缺陷,或者干脆说缺乏根基。在
我们这个时代,生活越来越复杂,我们很少有时间看书,欧洲形势发生了深刻变化,并且也
许即将发生更大的变化,我们面临各种带有威胁性的新问题,在这种时代,你们会和我一样
认为作家应该是另一种人,而不是学究,因为学究热衷于对纯粹形式的优劣作空洞无用的讨
论,而使我们忽略了随时都可能发生的蛮族入侵,外部和内部蛮族的双重入侵。我知道这是
在亵渎那些先生们所称作的‘为艺术而艺术’学派,神圣不可侵犯的学派,可是在我们这个
时代,有比推敲优美文字更为紧迫的事等着我们。贝戈特的文字相当有魅力,我不否认,可
是总的说来太造作,太单薄,太缺乏男子气。你对贝戈特的评价未免过高,不过我现在更理
解你刚才拿出来看的那几行诗。我看不必再提它了,既然你自己也承认这只是小孩子胡写的
东西(我确实说过,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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