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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旁边一张桌子上,有一个青年听着克利斯朵夫的话捧腹大笑。他长着一头乌黑的
鬈发,一对聪明秀美的眼睛,大鼻子到了快尽头的地方不知道望左边去还是右边去,便
同时望两边摊开了,底下是厚嘴唇;他神情不定,可是不俗。听着克利斯朵夫的话,对
每个字都又同情又俏皮的留着神,他笑得连脑门,太阳穴,眼角,鼻孔,腮帮,到处都
打起皱来,有时还要浑身抽搐。他并不插嘴,可是把每句话都听在耳里。克利斯朵夫的
高论说到一半,忽然愣住了,给史比兹奚落之下,更起得结结巴巴的,最后才找到了象
块大石头般的字儿把敌人打倒:看到这情形,那青年格外高兴。而当克利斯朵夫冲动之
极,越出了他思想的范围,突然说出些骇人听闻的胡话,使在场的人都大声怪叫的时候,
邻座的青年更乐不可支了。
最后各人对于这种自以为是的争辩也腻烦了,彼此分手了。剩下克利斯朵夫最后一
个想跨出门口,那个听得津津有味的青年便迎上前去。克利斯朵夫一向没注意到他。但
那青年很有礼貌的脱下帽子,微笑着通报自己的姓名:“弗朗兹?曼海姆〃。
他对于自己在旁窃听这种冒昧的行动,先表示了一番歉意,又把克利斯朵夫大刀阔
斧痛击敌人的偏偏恭维了一阵。想到这点,他又笑了。克利斯朵夫挺高兴的望着他,可
是还不大放心:
“真的吗?”他问,〃你不是取笑我吗?”
那青年赌着咒否认。克利斯朵夫脸上登时有了光采。
“那末你认为我是对的,是不是?你同意我的主张了?”
“老实说,我不是音乐家,完全是门外汉。我所喜欢的唯一的音乐,——绝对不足
恭维,——是你的音乐至少这可以表明我的趣味不算太坏”
“唔!唔!〃克利斯朵夫虽然还有些怀疑,究竟被捧上了,“这还不能算证据。”
“哎,你真苛求得了罢!我也跟你一样想:这算不得证据。所以你对德国
音乐家的意见,我决不敢大胆批评。但无论如何,你对一般的德国人,老年的德国人,
批评得太中肯了;那些糊涂的浪漫派,那种腐败的思想,多愁多病的感情,人家希望我
们赞美的陈言俗套,真叫做'这不朽的昨日,亘古不灭的昨日,永久长存的昨日,因为它
是今日的金科玉律,所以也是明日的金科玉律!'”
他又念了一段席勒诗中的名句:
“亘古常新的昨天,永远是过去的也永远会再来”
“而他就是第一个该打倒的!〃曼海姆又加上一句按语。
“谁?〃克利斯朵夫问。
“写下这种句子的老古董喽。”
克利斯朵夫不懂他的意思。曼海姆接着又说:
“第一,我希望每隔五十年大家把艺术和思想做一番大扫除的工作,只要是以前的
东西,一样都不给它剩下来。”
“那可过分了些,〃克利斯朵夫笑了笑。
“一点儿都不过分,我告诉你。五十年已经太长了,应当是三十年,或者还可以少
一些!这才是一种卫生之道。谁会把祖宗的旧东西留在家里呢?他们一死,我们就
恭恭敬敬的把他们送出去放在一边,让他们去烂,还得堆上几块石头,使他们永远不得
回来。软心的人也会放些花上去。那我不反对,我也无所谓。我只要求他们别跟我来麻
烦。我就从来不麻烦他们。活的在一边,死的在一边:各管各的。”
“可是有些死人比活人更活!”
“不!不!要是说有些活人比死人更死倒更近于事实。”
“也许是罢。不管怎么样,有些老人的确还年轻。”
“假使他还年轻,我们自己会发觉的,可是我不信这个话。从前有用的,第二
次决不会再有用。只有变才行。第一先得把老人丢开。在德国,老人太多了。得统统死
掉才好!”
克利斯朵夫聚精会神听着这些古怪的话,费了很大的劲讨论;他对其中一部分的见
解有同感,也认出有好多思想跟自己的一样,只是听到别人用夸张可笑的口吻说出来,
觉得有点刺耳。但因为他相信人家和他一样的严肃,便认为那些话或许是这个似乎比他
更有学问更会讲话的青年根据了他的原则,按照逻辑推演出来的。多少人不能原谅克利
斯朵夫的刚愎自用,其实他往往谦虚得有点孩子气,极容易受一般教育程度比他高的人
愚弄,尤其在他们不是为了避免讨论难题而拿自己的教育做挡箭牌的时候。曼海姆故意
以发表怪论为乐,一问一答,话越说越野,自己听了也在暗笑。他从来没碰到一个人拿
他当真的,如今看到克利斯朵夫费尽心力想讨论,甚至想了解他的胡说八道,不由得乐
死了;他一边嘲笑克利斯朵夫,一边因为克利斯朵夫对他这么重视而很感激,觉得他又
可笑又可爱。
他们分手的时候已经变成好朋友;可是过了三小时,克利斯朵夫在戏院预奏会中看
见曼海姆在乐队的小门里伸出头来,笑嘻嘻的对他做着鬼脸,仍不免有点奇怪。预奏完
毕,克利斯朵夫过去找他。曼海姆很亲热的抓着他的胳膊说:
“你有功夫吗?你听我说。我有个主意在这儿,也许你会觉得是胡闹你不
想抽个空,把你对音乐和对那些无聊的音乐家的感想写下来吗?与其跟乐队里四个只会
吹吹笛子拉拉提琴的傻瓜白费口舌,直接向大众说话不是有意思多吗?”
“你问我这样做是不是有意思得多?是不是我愿意?嘿,可是我写了文章
送到哪儿去呢?你倒说得好,你!”
“我不是说过有个主意吗?我跟几个朋友:亚达尔培?洪?华特霍斯,拉斐尔
?高特林,亚陶尔夫?梅,吕西安?哀朗弗尔,——办了一份杂志。这是本地唯一有见
解的杂志,名字叫做酒神——你一定知道的吧?我们都佩服你,很想请你加入我们
的团体。你愿意担任音乐评论吗?”
克利斯朵夫听了这话受宠若惊,恨不得马上接受;他就是怕不够资格,不会写文章。
“放心,〃曼海姆说,〃你一定会写的。何况一朝做了批评家,你尽可以为所欲为。
别顾虑什么公众。你才想不到他们多蠢呢。做个艺术家算得什么!谁都可以嘘他。可是
批评家有权利向大家说:'替我嘘这个家伙!'场子里的听众,反正把思想这件麻烦事儿
交给你了。你爱怎么想都可以,只要你装做在思想。那些傻蛋只求塞饱肚子,不管是什
么。他们没有不吃的东西。”
克利斯朵夫终于答应了,非常感动的道谢。他只提一个条件,就是文字的内容绝对
不受限制。
“自然啰,自然啰,〃曼海姆回答。〃绝对自由!咱们每个人都是自由的。”
晚上散戏的时候,他又第三次去钉着克利斯朵夫,把他介绍给亚达尔培?洪?华特
霍斯和其余的朋友。他们都对他很诚恳。
除了华特霍斯是本地的旧世家出身,余下的尽是犹太人,都很有钱:曼海姆的父亲
是银行家;高特林的是有名的葡萄园主;梅的是冶金厂经理;哀朗弗尔的是大珠宝商。
这些父亲全是老派的以色列族,勤俭啬刻,永远守着他们的民族精①神,不惜千辛万苦
的搞钱,而对自己的毅力比对财富更得意。但那些儿子似乎生来要把父亲挣起来的家业
毁掉;他们取笑家庭的成见,取笑那种象蚂蚁般苦吃苦熬,惨淡经营的生活;他们学着
艺术家派头,假作瞧不起财产,把它从窗里扔出去。其实他们根本没有多大手面,尽管
荒唐胡闹,也不会昏了头,忘了实际。并且做父亲的也很留神,把缰绳拉得很紧。最会
挥霍的是曼海姆,真心想把家私大大方方的花个痛快;可是他一无所有,只能在背后直
着嗓子骂父亲吝啬,心里倒也满不在乎,还认为父亲的办法是对的。归根结蒂,唯有华
特霍斯一个人财产自主,拿得出现钱,杂志便是由他出钱维持的。他是诗人,写些亚尔
诺?霍尔茨和瓦尔特?惠特曼一派的
①今欧洲人统称希伯莱族为以色列人或犹太人。
“自由诗〃,一句长一句短的,所有的点,逗点,三点,横划,①静默,大写字,斜
体字,底下加线的字等等,都有一种极重要的作用,不下于叠韵和重复的辞句。他用各
国文字中的字,各种没有意义的声音羼在诗里。他自命——(不知道为什么)——要在
诗歌方面做一个塞尚纳。的确,他很有想象力,②对枯索无味的东西很有感觉。他又是
感伤又是冷淡,又是纯朴又是轻浮,偏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