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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在面粉师是万万想不到的。只要他嘴里一提到萨皮纳的名字,克利斯朵夫心就碎
了。他想找个机会教贝尔多住嘴。他踏上楼梯,可是面粉师钉着他不放,在踏级上挡住
了他絮絮不休。有些人,特别是乡下人,谈到疾病就津津有味;面粉师便是这个脾气,
他非常细致的描摹萨皮纳的病情,克利斯朵夫再也忍不住了(他硬撑着,使自己不至于
痛苦得叫起来),老实不客气打断了贝尔多的话,冷冷的说了声:
“对不起,少陪了。”
他连作别的话都不说就走了。
这种冷酷无情使面粉师大为气愤。他并不是没猜到妹子跟克利斯朵夫暗中相恋的情
形。而克利斯朵夫竟表示这样的不关痛痒,真教他觉得行同禽兽,认为克利斯朵夫毫无
心肝。
克利斯朵夫逃到房里,气都喘不过来了。在搬家的时间,他不敢再出门,也决心不
向窗外张望,可是不能不望;他躲在一角,掩在窗帘后面,瞧着爱人零零碎碎的衣服都
给搬走。那时他真想跑到街上去喊:“喂!喂!留给我吧!别把它们带走啊!〃他想求人
家至少留给他一件东西,只要一件,别把她整个儿的带走。但他怎么敢向面粉师要求呢?
他在她的哥哥面前根本没有一点儿地位。他的爱,连她本人都没知道:他怎么敢向别人
揭破呢?而且即使他开口,只要说出一个字,他就会忍不住嚎啕大哭的不,不,不
能说的,只能眼看她整个儿的消灭,沉入海底,没法抢救出一丝半毫
等到事情办完,整个屋子搬空了,大门关上,车轮把玻璃震动着,慢慢的去远了,
听不见了,他就趴在地下,一滴眼泪都没有,连痛苦的念头,挣扎的念头都没有,只是
全身冰冷,象死了一样。
有人敲他的门,他躺着不动。接着又敲了几下。他忘了把门上锁:洛莎开进来了,
看见他躺在地板上,不由得惊叫了一声,站住了。克利斯朵夫怒气冲冲的抬起头来说:
“什么事?你要什么?别来打搅我!”
她迟疑不决的靠在门上,嘴里再三叫着:“克利斯朵夫!”
他一声不响的爬起来,觉得被她看到这情形很难为情。他拍着身上的灰尘,恶狠狠
的问:“哦,你要什么?”
洛莎怯生生的说:“对不起克利斯朵夫我来我给你拿”
他看见她手里拿着一件东西。
“你瞧,〃她向他伸出手来。“我问贝尔多要了一件纪念品。我想你也许会喜欢”
那是一面手袋里用的银的小镜子,她生前并非为了卖弄风情而是为了慵懒而几小时
照着的镜子。克利斯朵夫马上抓住了,也抓住了拿着镜子的手:
“噢!好洛莎!”
他被她的好意感动了,也为了自己对她的不公平非常难过。他一阵冲动,向她跪了
下来,吻着她的手:“对不起对不起”
洛莎先是不明白,随后却是太明白了;她脸一红,哭了出来。她懂得他的意思是说:
“对不起,要是我不公平对不起,要是我不爱你
对不起,要是我不能不能爱你,要是我永远不爱你!”
她并不把手缩回来:她知道他所亲吻的并不是她。他把脸偎着洛莎的手,热泪交流:
一方面知道她窥破了他的心事,一方面因为不能爱她,因为使她难过而十分悲苦。
两人便这样的在傍晚昏暗的房中哭着。
终于她挣脱了手。他还在喃喃的说:“对不起!”
她把手轻轻的放在他的头上。他站起身子。两人不声不响的拥抱着,嘴里都有些眼
泪的酸涩的味道。
“我们永远是好朋友,〃他低声的说。
她点了点头,走了,伤心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他们都觉得世界没有安排好。爱人家的得不到人家的爱。被人家爱的岂不爱人家。
彼此相爱的又早晚得分离。你自己痛苦。你也教人痛苦。而最不幸的人倒还不一定
是自己痛苦的人。
克利斯朵夫又开始往外逃了。他没法再在家里过活,不能看到对面没有窗帘的窗,
空无一人的屋子。
更难受的是,老于莱不久就把底层重新出租了。有一天,克利斯朵夫看见萨皮纳的
房里有些陌生面孔。新人把旧人的最后一点儿遗迹也给抹掉了。
他简直不能待在家里,成天在外边闲荡,直到夜里什么都看不见了才回来。他到乡
下去乱跑,而走来走去总走向贝尔多的农庄。可是他不进去,也不敢走近,只远远的绕
着圈子。他在一个山岗上发见一个地点,正好临着庄子,平原,与河流;他就把这地方
作为日常散步的目的地。从这儿,他的目光跟着蜷曲的河流望去,直望到柳树荫下,那
是他在萨皮纳脸上看到死神的影子的地方。他也认出他们俩终宵不寐的两间房的窗子:
在那边,两人比邻而居,咫尺,天涯,被一扇门,一扇永恒的门,分隔着。他也能在山
岗上俯瞰公墓,可踌躇着不敢进去:从小他就厌恶这些霉烂的土地,从来不愿意把他心
爱的人的影子跟它连在一起。但从高处远处看,这墓园并没阴森的气象,而是非常恬静,
在阳光底下睡着睡着!哦,她多喜欢睡啊!这儿什么也不会来打搅她了。
田野里鸡声相应。庄子上传来磨子的隆隆声,鸡鸭的聒噪声,孩子们玩耍的呼号声。他
看见萨皮纳的女孩子,还能分辨出她的笑声呢。有一回,靠近庄子的大门,他躲在围墙
四周凹下去的小路上,等她跑过便把她拦住了,尽量的亲吻。女孩子吓得哭了,差不多
认不得他了。他问:
“你在这儿快活吗?”
“快活”
“你不愿意回去吗?”
“不!”
他把她松了手。小孩子的满不在乎使他很难过。可怜的萨皮纳!但孩子的确就
是她,有点儿是她虽然是那么一点儿!孩子不象母亲,她明明是从母腹中经过的,
但那神秘的勾留只给她淡淡的留下一点儿母亲的气息,留下一点儿声音的抑扬顿挫,吊
起嘴唇、侧着脑袋的模样。其余的部分全是另外一个人;而这另外一个和萨皮纳混合起
来的人,使克利斯朵夫非常厌恶,虽然他没有明白承认。
克利斯朵夫只有在自己心中才能找到萨皮纳。她到处跟着他;但他只有在孤独的时
候才真正觉得和她在一起。她和他最接近的地方莫过于那个山岗,远离着闲人,就在她
的本乡,到处都有她往事的遗迹。他不惜赶了多少里路到这儿来,一边奔着一边心跳的
爬上岗去,好象赴什么约会似的;那的确可以算是个约会。他一到便躺在地下,——那
是她曾经躺过的;他闭上眼睛,就被她的印象包围了。他不看见她的面貌,不听见她的
声音,他不需要这些;她进到他心里,把他抓住了,他也把她占有了。在这种热情冲动
的幻觉中,除了和她同在以外,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而这种境界也是不长久的。——实在说来,自然而然来的幻觉只经验到一次;第二
天便是他有意追求的了。而以后虽然克利斯朵夫尽力要它再现也没用。那时他方始想起
要把萨皮纳真切的形象唤引起来;以前他可是没有这个念头的。有时他居然成功了,象
几道电光似的一闪,使他心中一亮。但那是要几小时的等待,熬着几小时的黑暗才能得
到的。
“可怜的萨皮纳!〃他想道。〃他们都把你忘了,只有我爱着你,永远把你存在心里,
噢!我的宝贝!我占有你,抓着你,决不让你逃掉的!”
他这样说着,因为她已经逃掉了:她在他的思想里隐去,好似水在手里漏掉一样。
他老是回到那里去赴她的约会。他要想念她,便闭上眼睛。过了半小时,一小时,甚至
两小时,他发觉自己一无所思。山谷里的声响,闸口下面潺潺的水声,在坡上啮草的两
头山羊的铃声,在他头上的小树间的风声,一切都渗进他软绵绵的思想,好似浸透一块
海绵那样。他对着自己的思想发气,硬要它服从意志,钉住那个死者的形象;但过了一
忽,他疲倦不堪,叹了口气,又让思想被外来的感觉催眠了。
他振作精神,在田野里跑来跑去,寻访萨皮纳的印象。他到镜子里去找,那是映射
过她的笑容的。他到河边去找,那是她的手曾经在水中浸过的。但镜子和水只反射出他
自己的影子。走路的刺激,清新的空气,奔腾活跃的血,唤起了他心中的音乐。他想既
然找不到她,就换个方向吧。
“唉!萨皮纳!〃他叹了一声。
他把这些歌曲题赠给她,努力要使他的爱情与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