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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我帮忙?”
她拒绝了。她心里是愿意的:可是不敢,怕人家说闲话,而且他来了,她也会胆怯
的。
他们继续谈着话。过了一会,她说:“你的钮扣怎么样呢?不上李齐那边去买吗?”
“才不去呢,〃克利斯朵夫说。〃等你把东西整好了我再来。”
“噢!〃萨皮纳回答,她已经忘了刚才的话,〃你别等得那么久啊!”
这句老实话使他们俩都笑开了。
克利斯朵夫向着她关上的抽屉走过去。
“让我来找行不行?”
她跑上来想拦住他:“不,不,不用再找,我知道的确没有了。”
“我打赌你一定有的。”
他一来就把他要的钮扣得意扬扬的找到了。可是他还要另外几颗,想接着再找;但
她把匣子抢了过去,赌着气自己来找了。
天黑下来了,她拿了匣子走近窗口。克利斯朵夫坐在一旁,只离开她几步路。女孩
子爬在他的膝上,他装做听着孩子胡扯,心不在焉的回答着。其实他瞧着萨皮纳,萨皮
纳也知道他瞧着她。她低着头在匣子里掏。他看到她的颈窝跟一部分的腮帮,——发见
她脸红了,他也脸红了。”
孩子老是在讲话,没有人理她。萨皮纳木在那里不动了。
克利斯朵夫看不清她做些什么,但相信她是什么也没做,甚至也没看着她手里的匣
子。两人还是不作声,孩子觉得奇怪,从克利斯朵夫的膝上滑了下来,问:“干吗你们
不说话了?”
萨皮纳猛的转过身子,把她搂在怀里。匣子掉在地下,钮扣都望家具底下乱滚;孩
子快活得直叫,赶紧跑着去追了。萨皮纳回到窗子前面,把脸贴着玻璃好似望着外边出
神了。
“再见,〃克利斯朵夫说着,心乱了。
她头也不回,只很轻的回答了一声〃再见〃。
星期日下午,整个屋子都空了。全家都上教堂去做晚祷。萨皮纳可是一向不去的。
有一次当幽美的钟声响个不歇,好似催她去的时候,克利斯朵夫看见她在小花园里坐在
屋门口,便开玩笑似的责备她;她也开玩笑似的回答说,非去不可的只有弥撒祭,而不
是晚祷;过分热心非但用不着,并且还有些讨厌;她认为上帝对她的不去做晚祷决不会
见怪,反而觉得高兴呢。
“你把上帝看做跟你自己一样,〃克利斯朵夫说。
“我要是他,那些仪式才使我厌烦呢!〃她斩钉截铁的说。
“你要做了上帝,就不会常常来管人家的事了。”
“我只求他不要管我的事。”
“那倒也不见得更糟,'克利斯朵夫说。
“别说了,〃萨皮纳叫起来,〃这些都是亵渎的话!”
“说上帝跟你一样,不见得有什么亵渎。”
“你别说了行不行?〃萨皮纳半笑半生气的说。她怕上帝要着恼了,便赶快扯上别的
话:“再说,一星期中也只有这个时间,能够安安静静的欣赏一下园子。”
“对啦,他们都出去了。”
他们彼此望了一眼。
“多么清静!〃萨皮纳又说。〃真难得我们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嘿!〃克利斯朵夫愤愤的嚷起来,〃有些日子我真想把她勒死!”
他们用不到解释说的是谁。
“还有别人怎么办呢?〃萨皮纳笑着问。
“不错,〃克利斯朵夫懊丧的说。〃还有洛莎。”
“可怜的小姑娘!”
他们不作声了。然后克利斯朵夫又叹了口气:
“要永远象现在这样才好呢!”
她笑眯眯的把眼睛抬了一下,又低下去。他发觉她正在做活:
“你在那里做什么?”
(他和她隔着两方花园之间绕满长春藤的铁丝网。)
“你瞧,我剥青豆来着,〃她把膝上的碗举起来给他看。
她深深的叹了一声。
“这也不是什么讨厌的工作,〃他笑着说。
“噢!老是要管三顿吃的,麻烦死了!”
“我敢打赌,要是可能,你为了不愿意做饭,宁可不吃饭的。”
“当然啰!”
“你等着,我来帮你。”
他跨过铁丝网,走到她身边。
她在屋门口坐在一张椅子上,他坐在她脚下的石级上。从她的衣兜里,他抓了一把
豆荚;然后把滚圆的小豆倒在萨皮纳膝间的碗里。他望着地下,瞧见萨皮纳的黑袜子把
她的脚和踝骨勾勒得清清楚楚。他不敢抬起头来看她。
空气很闷。天上白茫茫的,云层很低,一丝风都没有。没有一张飘动的树叶。园子
给关在高墙里头:世界就是这么一点儿。
孩子跟着邻家的妇人出去了。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什么话也不说,也不能再说什
么。他低着头只顾在萨皮纳的膝上掏起一把把的豆荚;碰到她身子,他的手指就颤抖,
有一回在鲜润光滑的豆荚中跟她也在发抖的手指碰上了。他们继续不下去了。两人都呆
着不动,也不互相瞧一眼:她仰在椅子里,微微张着嘴巴,让手臂望下掉着;他坐在她
脚下,靠着她,觉得沿着肩膀与胳膊有股萨皮纳腿上的暖气。他们都有些气喘。克利斯
朵夫把手按在石级上想教它冷:可是一只手轻轻碰到了萨皮纳伸在鞋子外边的脚,就放
在上面,拿不开了。他们打着寒噤,象要发晕似的。克利斯朵夫的手紧紧抓着萨皮纳纤
小的脚趾。萨皮纳流着冷汗,向克利斯朵夫弯下身子
一阵很熟悉的声音把他们的醉意赶走了,使他们吓了一跳。克利斯朵夫纵起身子,
跳过铁丝网。萨皮纳把豆荚撩在衣兜里进了屋子。他在院子里回头望了一下,她正站在
门口,便彼此瞅了一眼。雨点开始簌簌的打在树叶上她把门关上了。伏奇尔太太和
洛莎回家了他也上了楼
正当昏黄的天色暗下来,被阵雨淹没了的时候,他从桌边站起,有股按捺不住的力
鼓动着他;他奔到关着的窗子前面,向着对面的窗伸出手臂。同时,对面的玻璃窗里,
在黑洞洞的室内,他看见——自以为看见——萨皮纳也向他张着臂抱。
他急急忙忙从家里冲出去,下了楼梯,奔进园子。冒着被人看见的危险,他正想跨
过铁丝网,可是望了望她刚才出现的窗子,看到护窗都关得严严的,屋子似乎睡着了。
他迟疑了一下。于莱老人正要下地窖去,见了他就跟他招呼。他走了回来,自以为做了
个梦。
洛莎不久就发觉了周围的情形。她并不猜疑,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妒忌。她准备倾心
相与,不求酬报。但她虽然很伤心的忍受了克利斯朵夫的不爱她,可也从来没想到克利
斯朵夫可能爱上别人。
一天晚上,吃过晚饭,她刚把做了几个月的一件挑绣收拾完工,觉得很快活,想松
动一下,去跟克利斯朵夫谈谈。趁母亲转过背去的时候,她偷偷的溜出房间。溜出屋子,
象个犯了什么错处的小学生。克利斯朵夫曾经瞧不起她,说她那个活儿是永远做不完的,
如今她很高兴能够驳倒他了。克利斯朵夫对她的感情,可怜的小姑娘是知道的,可是没
用;她老以为自己看到别人感到愉快,别人看到她一定也是一样的。
她走出去了。克利斯朵夫和萨皮纳坐在门前。洛莎一阵难过,可并没把这个直觉的
印象特别放在心上,仍旧高高兴兴的招呼着克利斯朵夫。在静寂的夜里,她的尖嗓子给
克利斯朵夫的感觉好象是个弹错的音。他在椅子里打了个哆嗦,气得把脸扭做一团。洛
莎得意扬扬的把挑绣直送到他面前,克利斯朵夫不耐烦的把它撩开了。
“完工啦,完工啦!〃洛莎钉住了他说。
“那末再做一条罢!〃克利斯朵夫冷冷的回答。
洛莎愣了一愣。她的兴致都给扫尽了。
克利斯朵夫还接着刻薄她:“等到你做了三十条,人也老了的时候,你至少可以觉
得这一辈子没有白活!”
洛莎真想哭出来:“天哪!你话说得多狠,克利斯朵夫!”
克利斯朵夫觉得很惭愧,和她说了几句好话。她是只要一点儿鼓励就会满足而得意
起来的,便马上直着嗓子唠叨:她不能轻声说话,老是照家里的习惯大叫大嚷。克利斯
朵夫竭力压着自己,可仍掩饰不了恶劣的心绪。他先还气哼哼的回答一句半句,后来竟
不理他了,转过身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听着她的叫嚣咬牙切齿。洛莎明明看见他不
耐烦,知道应该住嘴了;可是她反而聒噪得更厉害。萨皮纳,不声不响,和他们只隔几
步路,坐在黑影里,无关痛痒的在那儿冷眼旁观。后来她看腻了,觉得这一晚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