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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了通信。不久,奥多进了大学;于是照耀过他们一生中几个月的友谊就此隐没了。
同时,新的爱情就要来占据克利斯朵夫的心,使别的光明都为之黯然失色。这次跟
奥多的友谊,其实只是未来的爱情的先导罢了。
06
第三部 弥娜
在下面那些事发生以前四五个月,参议官史丹芬?冯?克里赫新寡的太太,离开了
故夫供职的柏林,带着女孩子搬回到她的出生地,这个莱茵河流域的小城里来。她在这
儿有一所祖传的老屋,附带一个极大的花园,简直跟树林差不多,从山坡上蜿蜒而下,
直到河边与克利斯朵夫的家相近的地方。克利斯朵夫从顶楼上的卧室里,可以看到垂在
墙外的沉重的树枝,和瓦上生着藓苔的红色屋顶。园子右边,从上到下有条人迹罕至的
小路,爬上路旁的界石可以望见墙内的景致:克利斯朵夫就没有放过这机会。他看到荒
草塞途的小径,盘错虬结的树木,草坪象野外的牧场,屋子正面粉着白色,板窗老是关
得很严。每年一二次,有个园丁来绕一转,开一下门窗,把屋子通通气。随后花园又给
大自然霸占了,一切重归静寂。
这静悄悄的气息给克利斯朵夫的印象很深。他偷偷的爬在他那个了望台上:先是眼
睛,然后是鼻尖,然后是嘴巴,跟着人的长大慢慢的达到了墙顶的高度;现在他提着脚
尖已经能把手臂伸进墙内了。这姿势虽然很不舒服,他却是把下巴颏儿搁在墙头上,望
着,听着:黄昏将临,草坪上散布着一片金黄色的柔和的光波,松树阴下映着似蓝非蓝
的反光。除非路上有人走过,他可以老在那儿出神。夜里,种种的香气在花园四周飘浮:
春天是紫丁香,夏天是声息花,秋天是枯萎的落叶。克利斯朵夫深夜从爵府回来,不管
怎么疲倦,总得在门外站一忽儿,呼吸一下这股芳洌的气息,然后不胜厌恶的回进他臭
秽难闻的卧室。克里赫家大铁门外有块小空地,石板缝里生满了野草,克利斯朵夫小时
候就在这儿玩过。大门两旁有两株百余年的栗树,祖父常常来坐在下面抽着烟斗,掉下
的栗子正好给孩子们做弹丸做玩具。
有一天早晨他在小路上走过,照例爬上界石,心不在焉的望了一下。正想爬下来了,
他忽然觉得有些异样的感觉:一看屋子,原来窗户大开,阳光直晒到室内;虽然没有一
个人影,但屋子仿佛从十五年的长梦中睡醒了,露着笑容。克利斯朵夫回家不免心中纳
闷。
在饭桌上,父亲提到街坊上纷纷议论的资料:克里赫太太带着女儿回来了,行李多
得难以相信。栗树四周的空地上挤满了闲人,争着看箱笼什物从车上卸下来。这件新闻
在克利斯朵夫眼界很窄的生活中简直是桩大事;诧异之余,他一边去上工,一边根据父
亲照例夸大的叙述,对那迷人的屋子里的主人空想了一阵。随后他忙着工作,把那件事
给忘了;直到傍晚将要回家的时候,一切才重新在脑中浮起;他为了好奇,爬上了望台,
想瞧瞧围墙里头究竟有了些什么事。他只看见那些静悄悄的小径,一动不动的树木好似
在夕阳中睡熟了。过了几分钟,他完全忘了为什么爬上来的,只体味着那片和气恬静的
境界。这个古怪的位置,——摇摇晃晃的站在界石顶上,——倒是他沉思幻想最好的所
在。在湫隘闷人的小路尽头,四周都是黑洞洞的,晒着阳光的花园自有一些神奇的光彩。
那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地方,他的思想在那儿自由飘荡,音乐在耳边响起来,他听着差不
多要睡着了
他这样的睁着眼睛,张着嘴,幻想着,也说不出从哪时开始幻想的,因为他什么都
没看见。忽然他吃了一惊。在他前面,花园里一条小径拐弯的地方,有两个女人对他望
着。一个是穿着孝服的少妇,面目姣好而并不端正,浅灰的金黄头发,个子高大,仪容
典雅,懒洋洋的侧着头,眼神又和善又俏皮的瞅着他。另外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站在
母亲背后,也穿着重孝,脸上的表情活脱是想傻笑一阵的孩子。母亲一边望着克利斯朵
夫,一边做着手势叫小姑娘不要做声;她可双手掩着嘴巴,好似费了好大的劲才没笑出
来。那是一张鲜艳的,又红又白的圆脸;小鼻子太大了一些,小嘴巴太阔了一些,小小
的下巴颏儿很饱满,眉毛细致,眼神清朗,一大堆金黄的头发编着辫子,一个圈儿盘在
头顶上,露出一个浑圆的颈窝与又光又白的脑门:总而言之,活象克拉纳赫画上的脸庞。
①
①克拉纳赫为十五至十六世纪德国大画家,所作女像自成一格,脑门特别宽广,眼
梢向上,有类中国古时的美女典型。
克利斯朵夫出岂不意的看到这两个人,愣住了。他非但不逃,反而象钉在了他的位
置上。直到年轻的太太装着又可爱又揶揄的神气,笑盈盈的向他走近了几步,他方始惊
醒过来,从界石上不是跳下而是滚下,把墙上的石灰抓去了一大块。他听见人家用和善
的亲热的口气叫了他一声〃孩子!〃,接着又有一阵儿童的笑声,轻快清脆,象鸟的声音。
他在小路上手和膝盖都着了地,稍微愣了愣,马上拔步飞奔,仿佛怕人追赶似的。他非
常难为情,回到自己卧房里一个人的时候,更羞得厉害了。从此他不敢再走那条小路,
唯恐人家埋伏在那儿等他。要是非经过那屋子,他就挨着墙根,低着脑袋,差不多连奔
带跑的走过,决不敢回头瞧一眼。问时,他可念念不忘的想着那两张可爱的脸;他爬上
阁楼,脱了鞋子,使人听不见脚声,从天窗里远望克里赫家的住宅和花园,虽然明知道
除了树怄和屋顶上的烟突以外什么都瞧不见。
一个月以后,在每周举行的音乐会中,他演奏一阕自己作的钢琴与乐队的协奏曲。
正弹到最后一段,他无意中瞥见克里赫太太和她的女儿,坐在对面的包厢中望着他。这
是完全想不到的,他呆了一呆,几乎错过了跟乐队呼应的段落。接着他心不在焉的把协
奏曲弹完了。弹完以后,他虽不敢向克里赫母女那边望,仍不免看见她们的拍手有点儿
过分,仿佛有心要他看到似的。他赶紧下了台。快出戏院的时候,他在过道里又看见克
里赫太太只和他相隔几排人,似乎特意等他走过。说他不看见她是不可能的:但他只做
没有看见,马上回过头来,打戏院的边门急急忙忙走了出去。过后他埋怨自己不应当这
样,因为他很明白克里赫太太对他并没恶意。可是他知道,要是同样的情形再来一次的
话,他一定还是逃的。他怕在路上撞见她:远远的看到什么人有点儿象她,就立刻换一
条路走。
结果还是她来找他。
有一天他回家去吃午饭,鲁意莎得意扬扬的告诉他,说有个穿制服的仆人送来一封
信,是给他的;说着她递过一个黑边的大信封,反面刻着克里赫家的爵徽。克利斯朵夫
拆开信来,内容正是他怕读到的:
“本日下午五时半敬请
光临茶叙,此致
宫廷乐师克利斯朵夫?克拉夫脱先生。
约瑟芬?冯?克里赫夫人启”
“我不去,〃克利斯朵夫说。
“怎么!〃鲁意莎喊道。〃我已经回报人家说你去的了。”
克利斯朵夫跟母亲吵了一场,埋怨她不该预闻跟她不相干的事。
“仆人等着要回音。我说你今天正好有空。那个时候你不是没事吗?”
克利斯朵夫尽管怄气怄气,尽管赌咒说不去,也是没用,这一下他是逃不过的了。
到了邀请的时间,他脸上挺不高兴的开始穿扮,心中可并不讨厌这件意外事儿把他的闹
别扭给制服了。
克里赫太太当然一眼就认出,音乐会中的钢琴家便是那个乱发蓬松的,在她花园墙
顶上伸头探颈的野孩子。她向邻居们打听了一下他的事,被孩子那种勇敢而艰苦的生活
引起了兴趣,想跟他谈谈。
克利斯朵夫怪模怪样的穿着件不称身的常礼服,象个乡下牧师,胆怯得要命的到了
那里。他硬要自己相信,克里赫母女当初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来不及辨清他的面貌。穿
过一条很长的甬道,踏在地毯上听不见一点脚声,他被迫人带到一间有扇玻璃门直达花
园的屋子。那天正下着寒冷的细雨,壁炉里的火生得很旺,从窗里可以望见烟雾迷濛中
的树影。窗下坐着两位女人:克里赫太太膝上摆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