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迹:眼睛有些不可捉摸的光彩,嘴唇有些从前没有的褶痕,声音与思想也有些新的抑扬
顿挫。奥里维自己没觉得,倒反奇怪克利斯朵夫和从前大不同了。当然他不至于以为是
克利斯朵夫改变,承认是自己改变;在他看来,这是跟着年龄来的正常的演变。他还诧
异克利斯朵夫没有先前的进步,责备他始终保持着那些思想,那是他以前非常重视而现
在认为幼稚与老朽的。因为奥里维的心给一个陌生人占据了,而克利斯朵夫的思想和这
个外来的灵魂格格不入。这种感觉在雅葛丽纳也参加谈话的时候特别明显:那时奥里维
和克利斯朵夫之间隔着一重冷言冷语的幕。可是大家都竭力掩藏心中的印象。克利斯朵
夫继续到他家里去。雅葛丽纳无邪的向他放几下冷箭,他不以为意。但他回去以后很难
过。
到巴黎以后的最初几个月,对雅葛丽纳是相当快乐的时期,所以对奥里维也是的。
她先是忙于布置新居。他们在巴西区一条老街上找了一所可爱的小公寓,窗外有一方小
花园。家具与糊壁纸的选择足足花了她几个星期。雅葛丽纳拿出全副精神,甚至把热情
都放了上去,仿佛她永久的幸福就靠几口旧橱的颜色与形状似的。然后她对于父亲,母
亲,朋友,作了一番新的认识。因为她在沉醉于爱情的那一年把他们完全忘了,这一下
倒是真正的新发见;尤其因为,象她的灵魂渗入了奥里维的灵魂一样,奥里维的灵魂也
渗入了她的灵魂,所以她对旧时的熟人不免用新的眼光来看。她觉得这些人比从前有意
思得多。最初,相形之下,奥里维还不如何逊色。把他和亲朋故旧放在一起,双方都相
得益彰。他的沉潜韬晦,半明半暗的诗意,使雅葛丽纳在那些只求享乐、炫耀、讨人喜
欢的浮华人物身上发见更多的魅力;另一方面,他们可爱而危险的缺点,——因为她是
这个社会出身,所以认识得格外清楚,——使她更赏识丈夫的忠诚可靠的心。她喜欢作
这些比较,而且喜欢老是比较下去,以便证明她的选择着实不错。——但比较到后来,
她有时竟不明白为什么作了这个选择了。幸而这种时间并不长久。甚至她因之感到内疚,
而事后对奥里维也比任何时期都更温柔。然后她重新再来。等到她这一套成了习惯,便
不觉得有趣了;比较的结果,慢慢的使两种相反的人物不象从前那样相得益彰,而开始
冲突起来。她私下想,奥里维倘使有一些她此刻在那些巴黎朋友身上所赏识的优点,甚
至于缺点,岂不是更好?她嘴上绝对不跟奥里维提;但奥里维感觉到她用苛刻的目光打
量他,心里觉得又不安又屈辱。
虽然如此,他对雅葛丽纳还没失去爱情给他的优势;青年夫妇的温柔与勤勉的生活
还可继续得相当长久,要是没有特殊的事故把他们的境况改变,把那勉强维持在那里的
平衡破坏的话。
我们这才觉得财神是最大的敌人
朗依哀太太的一个姊妹故世了。她是一个有钱的实业家的寡妇,无儿无女,全部的
财产都转移到朗依哀家里。雅葛丽纳的财富增加了一倍以上。遗产来的时候,奥里维记
起了克利斯朵夫那番关于财富的话,便说:“没有这笔财产,我们也过得很好;也许钱
多了反而有害处。”
雅葛丽纳取笑他:“傻子!这也会有害吗?何况我们可以不改变生活。”
表面上生活固然照旧。因为照旧,以致过了一些时候,雅葛丽纳抱怨钱不够了;那
显然是有些事情已经改变了。事实上,收入多了三倍,还是全部花光,也不知花在哪里
的。他们简直不懂以前是怎么过活的了。钱象水一般的流出去,被无数新添出来而马上
成为日常必不可少的用度吞掉。雅葛丽纳结识了一批有名的裁缝,把从小熟识的上门做
活的女裁缝辞退了。从前戴的是不费多少材料就能做得很美的四个铜子的小帽子,穿的
是并不十全十美,但反映着自己的妩媚,有些自己气息的衣衫:这些日子现在都完了。
周围所有的东西原来都有种温暖亲切的情调,现在一天天的减退。她身上的诗意消失了,
变得庸俗了。
他们换了一个公寓。从前费了多少心血,多么高兴布置起来的屋子,显得狭窄难看
了。那些反映一个人的心灵的,朴素的小房间,窗外摇曳着清瘦的树影的景致,现在不
需要了;他们另外租了个宽大的,舒服的,屋子分配得很好的,可是他们不喜欢而且设
法喜欢的,烦闷得要死的公寓。熟悉的旧东西代之以陌生的家具与糊壁的花绸。往事在
这儿是毫无地位的。最初几年共同生活的印象从脑海里给扫出去了对于夫妇,最不
幸的是他们和过去的爱情的连系一朝被斩断。因为接着初期的温情必有一个精神沮丧的
时期,那时一个人只有靠过去的回忆才能撑持。用钱的方便使雅葛丽纳在巴黎,在旅途
上——(现在他们时常旅行了),——接近了一般有钱而无用的人物,和他们交往的结
果,使她瞧不起其余的人,瞧不疲劳作的人。以她奇妙的接受能力,她立刻和那些贫弱
而腐败的心灵同化。要她抵抗是办不到的。一想到人家能够——而且应该——在尽了日
常生活的责任之后,在平凡的环境中得到幸福,她立刻表示气恼,认为那是“布尔乔亚
的下贱”。她甚至对自己过去在爱情中慷慨献身的行为也不了解了。
奥里维没有力量奋斗。他也改变了。他辞掉了教职,再没有非做不可的作业。他只
是写作;生活的平衡因之也有了变动。至此为止,他因为不能完全献身于艺术而痛苦。
如今他可以完全献身于艺术的时候,却缥缥渺渺的象在云雾中一样。倘使艺术没有一桩
职业维持它的平衡,没有一种紧张的实际生活作它的依傍,没有日常任务给它刺激,不
需要挣取它的面包,那末艺术就会丧失它最精锐的力量和现实性。它将成为奢侈的花,
而不再是——(象一批最伟大的艺术家表现的)——人间苦难的神圣的果子奥里维
尝到了有闲的滋味,老想着“一切皆空”的念头,什么也不来压其他了:他丢下了笔,
游手好闲,迷了方向。他和自己出身的阶级,和那些耐着性子,不怕艰苦,披荆斩棘的
人,失去了接触。他走进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虽然觉得不大自在,可也并不讨厌。
他以懦弱、可爱、好奇的性格,欣然玩味着这个并非没有风趣,可是动摇不定的社会;
他不觉得自己已经受着它的熏陶:他的信念不象从前那么坚定了。
可是他的转变不及雅葛丽纳的迅速。女人有种可怕的特长,能够一下子完全改变。
一个人的这些新陈代谢的现象,往往使爱他的人吃惊。但为一个不受意志控制而生命力
倒很强的人,朝三暮四的变化是挺自然的。那种人好比一道流水。爱他的人要不被它带
走,就得自己是长江大河而把它带走。两者之中不论你挑哪一种,总之得改变。这的确
是危险的考验:你只有向爱情屈服过以后才真正认识爱情。在共同生活的最初几年中,
生活的和谐非常脆弱,往往只要两个爱人之中有一个有些极轻微的转变,就会把一切都
毁掉。而遇到财产或环境突然有大变化的时候,情形更危险。必须是极坚强的人或是极
洒脱的人才抗拒得了。
雅葛丽纳和奥里维既不坚强,亦不洒脱。他们看见彼此都换了一副模样,熟习的面
貌变得陌生了。在发见这种可悲的情形的时候,他们为了怕动摇爱情而互相躲藏:因为
两人始终是相爱的。奥里维可以借正常的工作来逃避,工作对他有镇静的作用。雅葛丽
纳却是无所隐遁。她一事不做,老是赖在床上,或是长时间的梳妆,几小时的坐着,衣
衫穿了一半,一动不动的在那里出神;同时有种说不出的悲哀一点一滴的积聚起来,象
一层冰冷的雾。她固执的想着爱情,没法把念头转向别处爱情!它作着自我牺牲的
时候才是人生最了不得的宝物。倘使它仅仅是对于幸福的追求,那末它是最无聊的,最
气人的东西而雅葛丽纳除了追求幸福以外,不能想象人生还有其他的目的。在意志
坚强的时间,她勉强去关切旁人,关切旁人的苦难:可是办不到。旁人的痛苦使她感到
一种无可抑制的厌恶;她的神经使她不能看到痛苦的景象,甚至连想都不能想。为了向
自己的良心有个交代,她曾经有两三次做了几件好事,结果并不高明。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