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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些。有一天克利斯朵夫为了哀斯白闲跟她的父亲大开论战的时候,少校看见她微微
笑着,便问她作何感想;她安详的回答:“我觉得克利斯朵夫先生是对的。”
少校不由得愣了一愣:“怎么!你也这样说?好吧,不管谁是谁非,反正我们
现在这样过得很好,不用看见这些人。可不是,孩子?”
“不,爸爸,有些人来往来往,我觉得是愉快的。”
少校不出声了,只装没听见女儿的话。他表面上不愿意露出来,其实对于克利斯朵
夫给他的影响并不是毫无感受。他的狭窄的头脑和暴躁的性情还没压倒他的正直和豪侠
的心肠。他喜欢克利斯朵夫,喜欢他的坦白与精神的健康,常常惋惜他是德国人。他虽
然跟克利斯朵夫争得面红耳赤,却老是要找这种辩论的机会;克利斯朵夫的理由慢慢的
在他心中发生作用了。他当然不肯承认。有一天,克利斯朵夫发觉他躲躲闪闪的看着一
本书。后来赛丽纳送克利斯朵夫出门的时候,说:“你知道他看的什么书吗?是韦尔先
生的著作。”
克利斯朵夫听了很高兴。
“那末他怎么说呢?”
“他说:'这畜生'可是他舍不得把书丢下。”
克利斯朵夫下次看到少校的时候绝口不提那件事。倒是他先问:“怎么你不再拿你
的犹太人来跟我麻烦了?”
“用不着了,〃克利斯朵夫说。
“为什么?〃少校声势汹汹的追问。
克利斯朵夫不回答他,一边笑一边走了。
奥里维说得不错。一个人对于别人的影响,决非靠言语完成,而是靠精神来完成的。
有一般人能够用目光,举动,和清明的心境,在周围散布出一种恬静的,令人苏慰的气
氛。克利斯朵夫所散布的是活泼泼的生命。它慢慢的,慢慢的,仿佛春天的一般暖气似
的,透过死气沉沉的屋子,透过古老的墙壁和紧闭的窗子,使那些被多少年的痛苦,病
弱,孤独,磨得枯萎憔悴,差不多已经死了的心再生。这是心灵对心灵的力量,感受的
和施与的双方都不知道的。可是宇宙万物的生命就靠这种潮涨潮落的运动,而支配这运
动的便是那神秘的吸引人的力量。
住在克利斯朵夫和奥里维的公寓的四层楼上的,便是上文提过的那个三十五岁的少
妇,奚尔曼太太。她两年以前死了丈夫,一年以前又死了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她和婆
婆住在一起,她们都不跟人往来。在整幢屋子的房客中间,和克利斯朵夫最生疏的便是
她了。他们难得碰到,并且从来不搭讪。
她是个高大,清瘦,身腰相当好看的女人:深色的眼睛没有光彩,没有表情,有时
射出一道黯淡的阴沉沉的火焰,照着她蜡黄的扁平脸和瘪陷的嘴巴。老奚尔曼太太是个
虔婆,成天呆在教堂里。媳妇却一心一意想着自己的悲伤,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她周围
放的全是亡女的遗物和照相等等;因为全神贯注着这些东西,她脑海里再也看不见孩子
的形象;眼前那些死的形象把心中那个活的形象给毁掉了。她因为看不见孩子,便更固
执的要看见孩子;她要想念她,要专心一意的想念她;结果是毫无办法。于是她冷冰冰
的呆在那里,惘然若失,一滴眼泪都没有,生命枯涸了。宗教也无能为力。她奉行仪式,
可并不爱宗教,因此也没有活泼泼的信仰;她在教堂里献捐,但不积极参加慈善事业;
她所有的宗教都建筑在一个念头上,就是跟女儿再见。其余的都对她不相干。上帝?她
跟上帝有什么关系?要能再见女儿才行呢!但这一点就毫无把握。她只是心里要这
么相信,固执的,拚命的要相信;但老是怀疑着她最受不了看到别人的孩子,心里
想:“为什么这些孩子倒没有死?”
街坊上有个小姑娘,身段举动都象她死了的女儿。一朝瞧见她拖着小辫子的背影,
她就浑身发抖,跟在后面;看到孩子回过头来而明明不是她的女儿的时候,她真想把她
勒死。她抱怨哀斯白闲家的孩子在上一层楼吵闹;她们已经被父母管教得很安静了,但
只要在屋子里迈着小步走几下,她立刻打发仆人上去要求静默。克利斯朵夫有一回带着
那些小姑娘从外边回来碰到她,被她瞧孩子的那副凶狠的目光吓坏了。
一个夏天的晚上,这个活死人正靠近窗子,坐在暗中发愣,脑子里一片虚无,忽然
听见克利斯朵夫的琴声。他惯于在这个时间一边弹琴一边幻想。她听到这音乐就恼,因
为迷迷忽忽的境界被扰乱了。她愤愤的关上窗子;可是音乐直钻到房间里头,使她恨极
了。她心里想禁止克利斯朵夫弹琴,但是没有这权利。从此,每天在同一个时间,她又
愤怒又焦急的等琴声开始;倘若开场得迟了,她的怒气只有增加。她不由自主的要把音
乐从头听到尾;等到音乐完了,她那个麻痹的境界再也找不到了。——有天晚上,她呆
在黑魆魆的卧室的一角;从紧闭的窗子中透过来的遥远的音乐使她打了个寒噤,久已枯
涸的眼泪居然淌了出来。她过去打开窗子,一边听一边哭。音乐好比雨水,一点一滴的
渗透了她枯萎的心,它又活过来了。她重新见到了天空、明星、夏夜,觉得象一线黯淡
的光似的,心中有了些对于生命的兴趣,对于人类的同情。夜里,几个月来第一次,她
的孩子在梦中出现了。因为使我们接近亡人的最可靠的办法,是积极的参加生活,他们
是跟着我们的生存而生存,跟着我们的死亡而死亡的。
她并不想认识克利斯朵夫,但一听到他跟孩子们在楼梯上走过,不禁躲在门背后听
几句儿童的唠叨,同时她的心忐忑的乱跳。
有一天她正要出门,听见小小的脚步在楼梯上走下去,声音比平时高了一些,有个
孩子和她的妹妹说:“轻一点,吕赛德,你知道,克利斯朵夫说过的,别打搅那位伤心
的太太。”
另外一个便放轻了脚步,低着声音说话。这一下奚尔曼太太可忍不住了:她开出门
去,拚命抓着她们拥抱。她们害了怕,有一个甚至哭了。她只得把她们放下。
从此以后,遇到她们,她就对她们笑,可是笑起来脸有点儿抽搐。(她已经没有笑
的习惯了。)她也和她们说些突兀的亲热的话,孩子们惊骇之下,只嗄着嗓子轻轻的回
答几句。她们始终怕这位太太,比以前更怕了;走过她家的门口,唯恐她来抓她们而竟
飞跑了。她却躲在门内偷瞧,心中非常惭愧,自以为对不起死了的女儿,甚至跪在地下
祷告,请她原谅。但那时她生活的本能与爱的本能都已经苏醒,再也压不下去了。
一天晚上,克利斯朵夫从外面回来,发见屋子里乱烘烘的,好象出了事。人家告诉
他华德莱先生突然发作心绞痛死了。克利斯朵夫想起那个义女,不禁为之翩然。没有人
知道华德莱先生有什么亲属,所以那女孩子差不多是毫无倚靠了。克利斯朵夫连奔带爬
的赶到四楼,华德莱公寓的门打开着,他冲进去,发见高尔乃伊神甫守在灵前,女孩子
淌着眼泪叫着爸爸;看门女人很笨拙的在那儿安慰她。克利斯朵夫过去抱起孩子,跟她
说些温柔的话。她伤心得无可奈何的勾着他的脖子;他想把她从家里带出来,她不肯。
他只得留在那里陪她。白日将尽,他靠窗望着,把她在臂抱中轻轻的摇摆。孩子慢慢的
静下来,呜呜咽咽的睡着了。克利斯朵夫把她放在床上,笨手笨脚的替她解鞋带。天快
黑了。公寓的门还开着,有一个影子闪进来,连带还有裙子悉悉索索的声音。克利斯朵
夫在昏暗中认出奚尔曼太太的那双火剌剌的眼睛。她站在门口,喉咙梗塞着说:“我是
来你可愿意把她交给我吗?”
克利斯朵夫握着奚尔曼太太的手。她哭了。接着她坐在床头,过了一忽又说:“让
我来照顾她吧”
克利斯朵夫和高尔乃伊神甫一同回到顶楼上。教士有点不好意思,表示自己很唐突。
他谦卑的说希望死者原谅:他不是以教士的身分而是以朋友的身分来的。
第二天早上,克利斯朵夫再到华德莱公寓的时候,发见女孩子抱着奚尔曼太太的脖
子,那种天真跟信赖的神气,足见儿童对于能够讨他们喜欢的人是立刻会倾心的。她答
应跟着新朋友走原来她已经把义父给忘了,对新妈妈表示非常亲热。这种情形照理
是教人不大放心的。奚尔曼太太自私的爱有没有看到这一层呢?也许看到罢。可是
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