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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吐露衷曲的意思,甚至以为安多纳德失了常态。她往常用来对付他的知情识趣的态度
完全没有了。但他并不加以深思,对她的问话,只直截了当的回答一个是或否。她愈想
逗他说话,他愈沉默,或竟用一句粗暴的话得罪她。于是她也很难堪的缄默了。一天过
去了,虚度了。——他才跨出家门踏上回校的路,就后悔自己的行动。夜里他想到使姊
姊难过,不由得自怨自艾;有时一到学校就写一封热烈的信给她,——但第二天早上重
新念了一遍,又把它撕掉了。安多纳德一点不知道这等情形,只以为他不爱她了。
她还有——即使不能说是最后一次的快乐——至少是青年的感情最后一次的激动,
使她的心又苏醒过来,使爱的力量与对幸福的希望又无可奈何的奋发了一下。并且那也
是荒唐的,和她安静的性格相反的。要不是在心烦意乱,大病前期的兴奋过度与迷懵的
状态中,她决不会有这种情形。
她和兄弟在夏德莱戏院听音乐。他因为在一份小杂志上担任音乐批评,可以比当年
坐着好一些的位置,但周围的群众倒反可厌。他们靠近台边,坐在两只弹簧凳上。那天
有克①利斯朵夫?克拉夫脱出场演奏。他们并不认识这位德国音乐家。但他一出台,她
心里的血马上沸腾起来。虽然她困倦的眼睛不能清清楚楚的看见他,可是已经认出了她
在德国受难时代的朋友。她从来没跟兄弟提过,便是她自己也不大想起:那时以后,她
全部的思想都给生活问题占据了。并且她是个极有理性的法国女子,不愿意承认那种没
有来由而又没有前途的感情。她心中有一个深不可测的区域,藏着许多自己羞于见到的
情愫;她明知有这些东西存在,可是不敢正视,因为对于不受理智监督的那个生命感到
说不出的恐怖。
①法国戏院在每排固定座位的两端,备有弹簧凳(不用时可以翻起),作为临时加座之用。
等到心情稍定的时候,她借着弟弟的手眼镜瞧了瞧克利斯朵夫,看到他站在指挥台
上的侧影,认出他那副暴烈与孤僻的神气。他穿着一套极不称身的旧衣服。——安多纳
德一声不出,浑身冰冷,眼看克利斯朵夫在这个可叹的音乐会里受着群众的侮辱。大家
原来就不欢迎德国艺术家,此刻又觉得他的音乐非常沉闷。在一阕似乎太长的交响曲之
后,他又①出场弹几个钢瑟曲子;群众的冷嘲热讽的态度,显然表示不大愿意再见他。
他开始演奏了,好不厌烦的群众无可奈何的听着;最高一层的楼厅上有两个听众高声说
着些很不客气的话,使场子里的人听了直乐。不料克利斯朵夫突然停下来,拿出象野孩
子一样傲慢不逊的态度,用一只手弹着《玛尔勃罗上战场去》的调子,站起来对群众说:
“这才配你们的胃口!”
①参看卷五《节场》。——原注
群众对于音乐家的用意先还不大明白,迟疑了一会,然后闹哄起来,有的嘘着,有
的嚷着:“道歉呀!非道歉不可!”人们气得满面通红,紧张得不得了,自以为真的愤
慨了,那也许是事实;但更近于事实的是他们很高兴趁此机会放肆一下,大闹一阵,好
似上了两小时课以后的中学生一样。
安多纳德没有气力动弹,似乎吓坏了,手指抽搐,把一只手套捻来捻去。从交响曲
的最初几个音符起,她已经料到可能出事,觉得群众潜伏的恶意慢慢的在扩大,也看透
克利斯朵夫的心情,断定他等不到完场就要发作的。她等着,越来越苦闷,恨不得去阻
止他;但事情发生的经过简直和预料的一模一样,因此她受的打击跟受着宿命的打击没
有分别,仿佛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她眼睛钉着克利斯朵夫,克利斯朵夫愤愤然瞪着呵
斥他的群众,一刹那间他们的目光碰上了。克利斯朵夫的眼睛也许在一刹那间把她认出
了,可是在当时狂乱的情绪中,他的头脑并没认出来,——他早已把她忘了,——接着
他在大众的嘘斥声中不见了。
她想叫喊,想说话,可是象做着恶梦一般没法开口。等到看见勇敢的小兄弟,并没
发觉她情绪激动而也在身旁分担着她的悲痛与愤慨,她才松了一口气。奥里维极有音乐
天分,也有他自己的口味,决不受人拘束;只要爱好一件东西,他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去爱的。听了克利斯朵夫的交响曲开头的几拍子,他就感觉到有些伟大的,生气从未遇
到过的气息。他很热烈的,声音很低的自言自语:“啊,多美啊!多美!”
姊姊听了,不知不觉的靠着他的身子,心里非常感激。交响曲奏完以后,他狂热的
鼓掌,对群众的冷淡与讥讽表示抗议。等到全场骚乱的时候,他更气坏了:这胆怯的孩
子居然站起身来,嚷着说克利斯朵夫是对的,他责问那些嘘斥的人,竟想跑过去跟他们
打架。他的声音给场中的喧闹淹没了,人家用粗话骂他,说他混蛋。安多纳德眼见反抗
是白费的,便抓着他的手臂,说:“住嘴,住嘴!”
他无可奈何的坐下,继续咆哮道:“丢人,丢人!这些该死的家伙!”
她一声不出,难受极了;他以为她对那音乐无动于衷,便对她说:“安多纳德,难
道你,你不觉得这个美吗?”
她点点头表示感觉到的。她始终愣在那里,打不起精神来。但乐队准备奏另外一个
曲子的时候,她突然站起,恨恨的凑着兄弟的耳朵说:“走吧,我不愿意再看这些人了!”
他们匆匆忙忙走了。在街上,手搀着手,奥里维兴奋的说着话,安多纳德一声不出。
以后的几天,她独自坐在卧室里被某一种感情搅得迷迷忽忽,虽然她避免正视那感
情,但它老是跟她的思想纠缠不清,象血在太阳穴中剧烈的跳动一样,使她非常难受。
过了一晌,奥里维拿来一册克利斯朵夫的歌集,刚在一家书铺里发见的。她随便翻
开,看到有个曲子上面题着一句德文:“就给那个受我连累的女子〃,下面还写着年月日。
她很记得那个日子。——心里一慌,她看不下去了,便放下集子,要奥里维弹给她
听,自己却走进卧房,关上了门。奥里维对这种新的音乐只觉得满心欢喜,马上弹了,
没注意到姊姊的激动。安多纳德坐在隔壁,竭力压着心跳。突然她到衣柜里找出她的小
账簿,查她离开德国的日期和那神秘的日子。其实她早已知道了;一查之下,果然那是
和克利斯朵夫一同看戏的晚上。于是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红着脸,合着手放在胸部,
听着那心爱的音乐,感激到极点啊!为什么她的头疼得这样厉害呢?
因为姊姊不出来,奥里维弹完了一曲便走进房里,发见她躺着。他问她是否不舒服。
她回答说是累了,接着就起来陪他。他们谈着,但她对于他的问话并不立刻回答,好似
从迷惘中突然惊醒过来。她笑了笑,红着脸,抱歉的说头疼得厉害,人有点儿糊涂了。
奥里维走了。她要他把集子留下,然后自个儿坐到深夜,在钢琴前面看着乐谱,并不弹,
只随便捺几个音,轻轻的,唯恐使邻居讨厌。多半的时候她也不看起,只是胡思乱想,
对于那个怜悯她而凭着神秘的直觉与慈悲窥到她心灵的人,抱着满腔的感激与温情。她
没法固定自己的思想,只觉得又快乐又悲哀,——悲哀啊!她的头疼得多厉害!
她整夜做着甜美而困人的梦!万分惆怅。白天,为了振作精神,她想出去遛遛。虽
然她头痛还很剧烈,可是硬要自己有个目的,便到一家百货公司去买些东西。她根本没
想着她所做的事,只想着克利斯朵夫,但自己不承认。赶到她筋气力尽,凄怆欲绝的走
出来,忽然瞧见克利斯朵夫在对面的人行道上走过。他也同时瞧见了她。她马上不假思
索的向他伸出手去。这一回克利斯朵夫也停住脚步,认出了她。他已经走下人行道迎着
安多纳德来了;安多纳德也迎着他走过去了。可是势如潮涌的群众把她推着挤着,象根
草似的,街车的一骑马滑跌在泥泞的街上,在克利斯朵夫前面形成了一条堤岸,来往的
车辆被阻塞了,成了个难解难分的局面。克利斯朵夫不顾一切的还想穿过来:不料夹在
车马中间进退不得。他好容易走到看见安多纳德的地方,她已经不见了:她竭力想抵抗
人潮而抵抗不住,也就灰了心,不再挣扎,觉得有股宿命的力量限止她跟克利斯朵夫相
会: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