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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了。他的心在胸中乱跳,口干舌燥,连一个字都说不上来。
他到了那座神秘的屋子,那是家里的人常常提起的。约翰?米希尔在门口碰上几个
熟人;孩子紧紧抓着他的手,深怕把祖父丢了,他不明白这个时候他们怎么还能泰然自
若的有说有笑。
祖父坐在老位置上,在第一排紧靠乐队的地方。他凭着栏杆,立刻和低音提琴手拉
不断扯不断的谈起话来。这儿是他的天地了;其他音乐方面的权威,这儿可有人听他说
话了;他便利用,甚至滥用这种机会。克利斯朵夫什么也听不见。看着这富丽堂皇的剧
场,使他胆小的那么多的观众,等待开演的心情,把他神志都搅糊涂了。他不敢回头去,
以为所有的目光都钉着他一个人,他哆哆嗦嗦的把小鸭舌帽夹在膝盖中间,圆睁着眼睛
瞪着那个奇妙的幕。
终于台上敲了三下。祖父擤过鼻子。掏出脚本,那是他一字不肯放过的,有时倒反
因之不注意台上的戏文。乐队开始演奏,一听开头几个和弦,克利斯朵夫就安心了。这
个音响的世界可是他的世界了;从此以后,不管演的戏多么离奇,他总觉得很自然的。
一开幕便是些纸板糊起来的树,和差不多跟这个一样假的东西。孩子张着嘴望着,
觉得有趣极了,可并不惊奇。戏剧的情节发生在假想的东方,那是他连一点观念也没有
的。诗歌体的台词全是无聊的废话,叫人摸不着头脑。克利斯朵夫什么也看不清,把剧
情都弄错了,拿这个角儿认作那个角儿,扯着祖父的衣袖提出可笑的问句,证明他全盘
不懂。可是他非但不厌烦,倒反看得出神了。他拿那个荒谬的脚本自己杜撰了一个故事,
和台上演的全不相干;眼前的情节随时跟他的故事抵触,不得不随时修正,孩子可并不
着急。演员们叫着各种不同的声音;他从中挑了几个他喜欢的角儿,提心吊胆的注意他
们的命运。他尤其为一个美人儿颠倒,不老不少的年纪,金黄的长发,大得有点过分的
眼睛,光着脚。不近情理的怪场面并没使他觉得刺眼。高大臃肿的演员的丑态,畸形怪
状的合唱队分站两行,做着毫无意义的姿势,穷嘶极喊时的怪相,凌乱的假头发,男高
音歌手的高底靴,女主角的化装,五颜六色的涂抹一脸:儿童尖锐的眼睛对这些都没有
注意到。他好似一个动了爱情的人,看不见爱人的真面目。儿童创造幻觉的奇妙的力量,
能随时拦住不愉快的感觉把它改头换面。
这些奇迹原是音乐促成的。它把所有的东西罩上一层薄雾,使一切都显得高尚,美
丽,动人。音乐使心灵狂热的需要爱,使它觉得周围的空虚,然后又提供许多幽灵似的
对象来填补这空虚。小克利斯朵夫情绪紧张到极点。有些话,有些手势,有些乐句,使
他非常不自在;他不敢看了,不知道那是正当的还是不正当的,脸一忽儿红一忽儿白,
脑门上全是汗;而他还怕旁人发觉自己的慌乱。歌剧到第四幕,照例有桩不可避免的祸
事要临到一对爱人头上,让男主角与女主角有个尖声大叫的机会;但那时孩子觉得要闭
过气去了;他喉咙象着了凉一样的难过,双手掐着脖子,连口水都咽不下了;他胀饱了
泪水。幸而祖父感动的程度也和他不相上下。他对戏剧的兴趣,象儿童一样的天真。逢
到惊心动起的情节,他装做若无其事的轻轻咳嗽,遮掩心中的激动;可是克利斯朵夫看
得很清楚,觉得很高兴。他热极了,昏昏欲睡,坐在那儿又非常不舒服。但他一心一意
的想着:“是不是还有好久呢?希望它不要完呀!”
可是,突然之间一切都完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完了。幕一闭,大家都站起身子,心
荡神驰的境界给打断了。
一老一小的两个孩子在夜里回去。多美的夜!多恬静的月光!他们俩一声不出,翻
来覆去想着他们的回忆。终于老人问道:“你快活吗?”
克利斯朵夫一时答不上来,他还受着感情的控制,并且他不愿意说话,生怕把幻景
赶跑了;他勉强振作了一下,深深叹了口气,声音很轻的回答说:“哦!是的!”
老人笑了笑,过了一会又说:“你瞧,做个音乐家多了不起!造出这些奇妙的场面,
不是最大的光荣吗?那简直跟上帝下凡一样。”
孩子听了大吃一惊,怎么!这是人造出来的?他真没想到。他几乎以为那是自然而
然产生的,是天造地设的原来一个人,一个音乐家,就象他将来也会成功的那种人,
竟能造出这样的作品!哎唷!希望自己能有那么一天,便是一天也好!过后过后,
随便怎么都可以!就是死也甘心了!他问:“祖父,这是谁作的呢?”
祖父说作者叫做法朗梭阿?玛丽?哈斯莱,是个德国的青年音乐家,住在柏林,他
从前认识的。克利斯朵夫竖起耳朵听着,突然问道:
“那末您呢,祖父?”
老人打了个寒噤。
“什么?〃他问。
“您,您有没有也做过这些东西?”
“当然,〃老人的声音有点儿不高兴。
说完他不做声了;走了几步,又深深的叹了口气。这是他终身隐痛之一。他一向想
写戏剧音乐,可是灵感不帮忙。他纸夹里头的确藏着他创作的一二幕乐曲;但他对它们
的价值毫无把握,从来不敢拿给人家去评一评。
直到家里,他们俩再也不说一句话。两人都睡不着觉。老人心里很难过,念着《圣
经》安慰自己。克利斯朵夫在床上回想着当晚的情形,连小地方都记得,赤足的女郎又
在他面前出现了。快睡着的时候,一句音乐忽然清清楚楚在耳边响着,好象乐队就在近
边;他不由得惊跳起来,昏昏沉沉的靠着枕头想道:“将来有一天,我也要写这种东西,
噢!我是不是能写呢?”
从那时期,他唯一的欲望就是看戏。因为人家把看戏作为他工作的酬报,他对功课
更上劲了。他老想着戏:上半星期想着过去的戏,下半星期想着下次的戏。他甚至怕上
演的那天害病,这种恐惧使他觉得有三四种病的征象,到了那天,他吃不下饭,好象担
着重大的心事,骚乱不堪,跑去对时钟看了几十次,以为天不会黑的了。临了他忍不住
了,在售票房开门以前一个钟点就出发,怕没有位置;又因为他第一个到,对着空荡荡
的场子不免暗暗发急。祖父和他说过,有两三次因为看客不多,演员宁可退还评价而停
演。他注意来的人,数着:“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噢!不够啊人数老是不
够啊!〃看到花楼或正厅里来了几个重要的人物,他心又轻松了些,对自己说:“这一个,
他们总不敢请他回去吧?为了他,总得开演吧!〃——可是他还没有把握,直要乐师们进
了场才放心。但他到最后一刻还在发急,不知道会不会开幕,会不会象某一晚那样临时
宣布更改戏码。他山猫似的小眼睛瞅着低音提琴手的乐器架,瞧瞧谱上的题目是不是当
晚演的戏。等到看清楚了,过了两分钟又看一下,只怕刚才看错了乐队指挥还没有
进场,一定是害病了幕后有人忙忙碌碌的乱做一堆,又是谈话声,又是急促的脚步
声。可是闯了祸,出了事吗?还好,声音没有了。指挥已经在他的位置上。明明一切都
准备好了还不开场!是怎么回事呢?他急坏了。——终于开演的记号响了。他
的心跳了。乐队奏着序曲;然后,克利斯朵夫有几个钟点在极乐世界中载沉载浮,美中
不足的就是担心这境界早晚要完的。
过了些时候,一件音乐界的大事把克利斯朵夫刺激得更兴奋了。第一次使他激动的
那出歌剧的作者,法朗梭阿?玛丽?哈斯莱要来了。他要亲自指挥乐队演奏他的作品。
全城都为了这件事轰动起来。年轻的大音乐家正在德国引起剧烈的争辩;十五天内,大
家只谈论他。可是他到了城里,情形又不同了。曼希沃和老约翰?米希尔的朋友们老讲
着他的新闻,把音乐家的起居生活说得那么离奇,孩子非常热心的听在耳里。想到大人
物就在这儿,住在他的城里,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走着同样的街道,他暗中激动到极点,
只希望能见到他。
大公爵①把哈斯莱招待在他的府第里。除了上戏院去主持预奏会,音乐家难得出门,
而逢到预奏的场合,克利斯朵夫是不能进去的;他又因为生性很懒,进出都坐着亲王的
车。因此克利斯朵夫很少有瞻仰到他的机会;他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