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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战术了。他只是愤怒非凡的跟这个冷嘲热讽的软绵绵的性格对抗。大家都派他理屈:
因为他们并看不出克利斯朵夫所隐隐约约感觉到的情形:就是说吕西安那种和善的面目
是虚伪的,因为遇到了一股压不倒的力量而想无声无息的使它窒息。吕西安并不急,跟
克利斯朵夫一样等着机会:不过他是等机会破坏,克利斯朵夫是等机会建设。他毫不费
力的使高恩和古耶对克利斯朵夫疏远了,好似前此使克利斯朵夫慢慢的跟史丹芬家疏远
一样。他使他完全孤立。
其实克利斯朵夫自己也在努力往孤立的路上走。他教谁都对他不满意,因为他不属
于任何党派,并且还进一步反对所有的人。他不喜欢犹太人,但更不喜欢反犹太的人。
这般懦怯的多数民族反对强有力的少数民族,并非因为这少数民族恶劣,而是因为它强
有力;这种妒忌与仇恨的卑鄙的本能使克利斯朵夫深恶痛绝。结果是犹太人把他当做反
犹太的;而反犹太的把他当做犹太人。艺术家则又认为他是个敌人。克利斯朵夫在艺术
方面不知不觉把自己的德国曲谱表现得特别过火。和某种只求感官的效果而绝不动心的
巴黎乐派相反,他所加意铺张的是强烈的意志,是一种阳刚的,健全的悲观气息。表现
欢乐的时候又不讲究格调的雅俗,只显出平民的狂乱与冲动,使提倡平民艺术的贵族老
板大片反感。他所用的形式是粗糙的,同时也是繁重的。他甚至矫枉过正,有意在表面
上忽视风格,不求外形的独创,而那是法国音乐家特别敏感的。所以他拿作品送给某些
音乐家看的时候,他们也不细读,就认为它是德国最后一批的瓦格纳派而表示瞧不起,
因为他们是一向讨厌瓦格纳派的。克利斯朵夫却毫不介意,只是暗中好笑,仿着法国文
艺复兴期某个很有风趣的音乐家的诗句,反复念道:
得了罢,你不必慌,如果有人说:
这克利斯朵夫没有某宗某派的对位,
没有同样的和声。
须知我有些别人没有的东西。
可是等到他想把作品在音乐会中演奏的时候,就发见大门紧闭了。人们为了演奏—
—或不演奏——法国青年音乐家的作品已经够忙了,哪还有位置来安插一个无名的德国
人?
克利斯朵夫绝对不去钻营。他关起门来继续工作。巴黎人听不听他的作品,他觉得
无关重要。他是为了自己的乐趣而写作,并非为求名而写作。真正的艺术家决不顾虑作
品的前途。他象文艺复兴期的那些画家,高高兴兴的在屋子外面的墙上作画,虽然明知
道十年之后就会荡然无存。所以克利斯朵夫是安安静静的工作着,等着时机好转;不料
人家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帮助。
那时克利斯朵夫正跃跃欲试的想写戏剧音乐。他不敢让内心的抒情成分自由奔放,
而需要把它限制在一些确切的题材中间。一个年轻的天才,还不能控制自己、甚至不知
道自己的真面目的人,能够定下界限,把那个随时会溜掉的灵魂关在里头当然是好的。
这是控制思潮必不可少的水闸。——不幸克利斯朵夫没有一个诗人帮忙;他只能从历史
或传说中间去找题材来亲自调度。
几个月以来在他脑中飘浮的都是些《圣经》里的形象。母亲给他作为逃亡伴侣的
《圣经》,是他的幻梦之源。虽然他并不用宗教精神去读,但这部希伯莱民族的史诗自
有一股精神的力,更恰当的说是有股生命力,好比一道清泉,可以在薄暮时分把他被巴
黎烟薰尘污的灵魂洗涤一番。他虽不关心书中神圣的意义,但因为他呼吸到犷野的大自
然气息和原始人格的气息,这部书对他还是神圣的。诚惶诚恐的大地,中心颤动的山岳,
喜气洋溢的天空,猛狮般的人类,齐声唱着颂歌,把克利斯朵夫听得出神了。
在《圣经》中他最向往的人物之一是少年时代的大卫。但他心目中的大卫并非露着
幽默的微笑的佛罗伦萨少年,或神情紧张的悲壮的勇士,象范洛几沃与弥盖朗琪罗表现
在他们的杰作上的:他并不认识这些雕塑。他把大卫想象做一个富有诗意的牧人,童贞
的心中蕴藏着英雄的气息,可以说是种族更清秀,身心更调和的,南方的西格弗里德。
——因为克利斯朵夫虽然竭力抵抗拉丁精神,其实已经被拉丁精神渗透了。这不但是艺
术影响艺术,思想影响艺术,而是我们周围的一切——人与物,姿势与动作,线条与光
——的影响。巴黎的精神气氛是很有力量的,最倔强的性格也会受它感化,而德国人更
抵抗不了:他徒然拿民族的傲气来骄人,实际上是全欧洲最容易丧失本性的民族。克利
斯朵夫已经不知不觉感染到拉丁艺术的中庸之道,明朗的心境,甚至也相当的懂得了造
型美。他所作的《大卫》就有这些影响。
他想描写大卫和扫罗王的相遇,用交响诗的形式表现两个人物。在一片荒凉的高原
上,周围是开花的灌木林,年轻①的牧童躺在地下对着太阳出神。清明的光辉,大地的
威力,万物的嗡嗡声,野草的颤动,羊群的铃声,使这个还没知道负有神圣使命的孩子
引起许多幻想。他在和谐恬静的气氛中懒洋洋的唱着歌,吹着笛子。歌声所表现的欢乐
是那么安静,那么清明,令人听了哀乐俱忘,只觉得是应该这样的,不可能不这样的
可是突然之间,荒原上给巨大的阴影笼罩了,空气沉默了;生命的气息似乎退隐到地下
去了。唯有安闲的笛声依旧在那里吹着。精神错乱的扫罗王在旁边走过。他失魂落魄,
受着虚无的侵蚀,象一朵被狂风怒卷的,自己煎熬自己的火焰。他觉得周围是一平空虚,
自己心里也是一平空虚:他对着它哀求,咒骂,挑战。等到他喘不过气来倒在地下的时
候,始终没有间断的牧童的歌声又那么笑盈盈的响起来了。扫罗抑捺着骚动不已的心绪,
悄悄的走近躺在地下的孩子,悄悄的望着他,坐在他身边,把滚热的手放在牧童头上。
大卫若无其事的掉过身子,望着扫罗王,把头枕在扫罗膝上,继续唱他的歌。黄昏来了,
大卫唱着睡熟了;扫罗哭着。繁星满天的夜里又响起那个颂赞自然界复活的圣歌,和心
灵痊愈以后的感谢曲。
①大卫为以色列的第二个王,年代约在公元前一○五五至一○一四年,少年时为父
牧羊,先知撒母耳为之行油膏礼,预定其继承扫罗王位。因以色列王扫罗为神厌气,为
恶魔所扰,致精神失常,乃从臣仆之言,访求耶西之子大卫侍侧弹琴。扫罗一闻琴声,
即觉精神安定。见《旧约?撒母耳记》上卷第十六章。此处将故事略加改动,弹琴易为
吹笛,访求改为偶遇。
克利斯朵夫写作这一幕音乐,只顾表现自己的欢乐,既没想到怎么演奏,更没想到
可以搬上舞台。他原意是想等到乐队肯接受他的作品的时候在音乐会中演奏。
一天晚上,他和亚希?罗孙提起,又依着罗孙的要求,在钢琴上弹了一遍,让他有
个概念。克利斯朵夫很诧异的发觉,罗孙对这件作品竟非常热心,说应该拿到一家戏院
去上演,并且自告奋勇要促成这件事。过了几天,罗孙居然很认真的干起来,使克利斯
朵夫更觉得奇怪;而一知道高恩,古耶,甚至吕西安?雷维—葛都表示很热心,他不但
是诧异,简直给搅糊涂了。他只能承认他们为了爱艺术而把私人的嫌隙丢开了:这当然
是他意想不到的。在所有的人中,最不急急于表现这件作品的倒是他自己。那原来不是
为舞台写的,拿去交给戏院未免荒唐。但罗孙那么恳切,高恩那么苦劝,古耶又说得那
么肯定,克利斯朵夫居然动心了。他没有勇气拒绝。他太想听听自己作的曲子了!
为罗孙,什么事都轻而易举。经理和演员都争先恐后的巴结他。碰巧有家报馆为一
个慈善团体募捐想办个游艺大会。他们决定在游艺会里表演《大卫》。一个很好的管弦
乐队给组织起来了。至于唱歌的,罗孙说已经找到了一个理想的人物来表现大卫。
大家便开始练习。乐队虽然脱不了法国习气,纪律差一些,可是第一次试奏的成绩
还算满意。唱扫罗王的角色嗓子有点贫弱,却还过得去,技术是有根底的。表演大卫的
是个高大肥胖,体格壮健的美妇人;但她声音恶俗,肉麻,带着唱通俗歌剧的颤音,和
咖啡馆音乐会的作风。克利斯朵夫皱着眉头。她才唱了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