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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女人,好比一道没有定形的水波。她所遇到的各种心灵,对于她仿佛各式各种的水
平,可以由她为了好奇,或是为了需要,而随意采用它们的形式。她要有什么格局,就
得借用别人的。她的个性便是不保持她的个性。她需要时常更换她的水平。
她的受克利斯朵夫吸引有许多理由。第一是克利斯朵夫的不受她吸引。其次因为他
和她所认识的一切青年都不同;形式这样粗糙的,她还没有试用过。何况估量各种水平
各种人物的价值,她天生的特别内行;所以她明白克利斯朵夫除了缺少风雅以外,人非
常厚实,那是巴黎的公子哥儿所没有的。
跟一切有闲的小姐一样,她也弄音乐;她为此花的功夫可以说很多,也可以说很少。
这是说:她老是在弄音乐,而实际是差不多一无所知。她可以整天的弹琴,为了无聊,
为了装腔,为了求麻醉。有时,她的弹琴象骑自行车一样。有时她可以弹得很好,有格
调,有性灵,——(只要她设身处地的去学一个有性灵的人,她就变得有性灵了)。—
—在认识克利斯朵夫以前,她可以喜欢玛斯奈,格里格,多玛。认识克利斯朵夫以后,
她就可以不喜欢他们。如今她居然把巴赫和贝多芬弹得很象样了,——(这倒不是恭维
她的话);——但最奇怪的是她居然喜欢他们。其实她并不是爱什么贝多芬,多玛,巴
赫,格里格,而是爱那些音符,声响,在键盘上奔驰的手指,跟别的弦一样搔着她神经
的琴弦的颤动,以及使她身心舒畅的快感。
在她贵族化住宅的客厅里,——凭着浅色的地毯,正中放着一个画架,供着壮健的
史丹芬夫人的肖像,那是个时髦画家的作品,把她表现得多愁多病,好比一朵没有水分
的花,奄奄一息的眼睛,身子象螺旋般扭做几段,似乎非如此就不能表现这富家妇珍贵
的心灵;——大客厅一面全是玻璃门,可以望见盖满白雪的老树,克利斯朵夫发见高兰
德坐在钢琴前面,反复不已的弹着些同样的乐句,听着几个柔靡的不协和弦出神。
“啊!〃克利斯朵夫一进门叫道。〃猫儿又在打鼾了!”
“你又来缺德了!〃她笑着回答
(说着她向他伸出潮腻腻的手。)
“你听呀。难道这不美吗?”
“美极了,〃他口气很冷淡。
“你根本没有听!你听一听行不行?”
“我早听到了老是这一套。”
“啊!你不是音乐家,〃她有点儿恼了。
“仿佛你搞的这个真是音乐似的!”
“怎么!这不是音乐是什么,请问你?”
“你自己很明白!我可不能告诉你,说出来是不雅的。”
“那更要你说了。”
“要我说吗?——那是你活该了!你知道你坐在钢琴前面做些什么?
你是在调情。”
“这象什么话!”
“一点不错。你对钢琴说着:亲爱的钢琴,亲爱的钢琴,跟我说些好话呀,抚摩我
呀,给我一个亲吻呀!”
“别说了行不行?〃高兰德半笑半恼的说。〃你竟一点儿不顾体统。”
“我就是不顾体统。”
“你真是蛮不讲理再说,倘使这真正是音乐的话,我这种方式不就是真正爱好
音乐的方式吗?”
“噢!我求你,别把这种东西和音乐搅在一起。”
“可是这就是音乐啊!一个美妙的和弦等于一个亲吻。”
“我没教你这么说。”
“难道不是吗?干吗你耸肩膀?干吗你扯鬼脸?”
“因为我讨厌这种话。”
“你越说越妙了!”
“我讨厌人家用淫荡的口吻谈论音乐噢!这也不是你的错,是你的社会的错。
你周围那些无聊的人把艺术看做一种特准的淫乐得啦,别说废话了!把你的奏鸣曲
弹给我听罢。”
“不忙,我们再谈一会罢。”
“我不是来谈天而是给你上钢琴课的来罢,开步走!”
“瞧你多有礼貌!〃高兰德有点儿气恼了,心里却觉得这样碰一下钉子也痛快。
她非常用心的弹她的曲子;因为灵巧,所以成绩很过得去,有时还相当的好。胸中
雪亮的克利斯朵夫暗里笑着这个淘气的女孩子〃居然这样伶俐,虽然对弹的曲子一无所感,
弹得倒象真有所感〃。然而他不免因此对她抱着好感。高兰德竭力找机会跟他说话,觉得
谈天比上课有趣得多。克利斯朵夫白白的拒绝,表示他不能回答,因为一说出心里的话
就会得罪她;她却总有方法使他说出来;而且他的话越唐突,她越不觉得唐突:那对她
是种游戏。精灵乖巧的姑娘知道克利斯朵夫最喜欢真诚,所以她大着胆子跟他一味顶撞,
很固执的和他争论。而两人争论完了,一点不伤和气。
可是克利斯朵夫对这种沙龙里的友谊决不会存什么幻想,他们中间也永远谈不到什
么亲密,要不是有一天,高兰德一半突如其来,一半出于勾引男人的本能而向克利斯朵
夫推心置腹的话。
头天晚上,她父母在家里招待宾客。她有说有笑,象疯子一般大大的卖弄了一番风
情;但第二天早上克利斯朵夫去上课的时候,她累死了,形容憔悴,脸色苍白,头胀得
厉害。她无精打采的连话都不愿意说,坐在钢琴前面有气无力的弹着,逢到快的段落都
脱落了,改了几次也没弹好,便突然停下来说:
“我弹不下去了对不起等一忽儿好不好?”
他问她是否不舒服。她回答说不。他心里想:
“她不大上劲她有时就是这样的虽然可笑,但也不能怪她。”
于是他提议改天再来;但她一定要留着他:
“只要一忽儿过一下就会好的我真胡闹,是不是?”
他觉得她的态度不大正常,可不愿意问,故意把话扯开去:
“哦,这是因为你昨天晚上锋头太足了啊!你太辛苦了。”
她含讥带讽的笑了笑:“嗯,对你倒是不能这样说。”
他老实不客气笑开了。她又道:“我想你昨天连一句话都没说。”
“对。”
“可是颇有几个有意思的人呢。”
“是的,那些多嘴的家伙,那些才子!在你们这般没骨头的法国人中间,我简直搞
糊涂了;他们什么都懂,什么都会解释,什么都能原谅,可是什么也没感觉到。他们几
个钟点的谈着艺术啊,爱情啊,不教人恶心吗?”
“你不喜欢讨论爱情,那末对艺术总该有兴趣呀。”
“这些事用不着讨论,要你去做。”
“要是不能做呢?〃高兰德微微撅着嘴。
克利斯朵夫笑着回答:“那末让别人去做。艺术不是每个人都能搞的。”
“爱情也是这样吗?”
“也是这样。”
“我的天!那我们还有什么事可做呢?”
“管家啰。”
“谢谢罢!〃高兰德恼了。
她把手放在琴上再来尝试,可照旧弹不起来;她便敲着键盘呻吟道:
“没有办法!我简直一无所用。你说得不错。女人什么事都做不了。”
“能够这样说已经不坏了,〃克利斯朵夫老老实实的回答。
她望着他,好似小姑娘挨了骂一样的垂头丧气,接着说:
“别这么冷酷啊!”
“我并不毁谤贤淑的妇女,〃克利斯朵夫高高兴兴的回答。“一个贤淑的女人是尘世
的天堂可是尘世的天堂”
“对啦,谁也没见过尘世的天堂。”
“我并不悲观到这种程度。我只说:我,我从来没见过,可是一定有的。只要有,
我就决心去寻访。但是很不容易。世界上一个贤淑的女子和一个有天才的男人同样难得。”
“除了他们以外,其余的男男女女都无足轻重了吗?”
“相反!社会上只看重这一批。”
“可是你呢?”
“对于我,这些人是有等于无。”
“噢,你多冷酷!〃高兰德说。
“不错,我有点儿冷酷。但只要能对别人有些好处,也应当有几个冷酷的人!
倘若世界上不是东一处西一处有几颗石子的话,更要一团糟了。”
“你说得对,你很得意你是强者,〃高兰德悲哀的说。〃可是对那些不能成为强者的
人,——尤其是女的,你别太严厉啊你不知道我们的懦弱把我们磨得多苦。你看到
我们嘻嘻哈哈,调情打趣,弄些可笑的玩艺,便以为我们脑子里空空如也,瞧不起我们。
哪知道一般十五岁到十八岁中间的小女人,尽管在社会上交际,出锋头,——可是跳完
了舞,说完了废话,怪论,发完了牢骚(人家看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