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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孩子,你发疯了么?不准和钢琴捣乱,把手拿出来好不好?我要来拧你的耳
朵了!〃——这一下他可是又羞又恼。干吗人家要来扫他的兴呢?他又不干坏事。真的,
人家老是跟他过不去!他的父亲又从而附和。人家责备他吵闹,不喜欢音乐。结果连他
自己也相信这话了。——那些老实的公务员只会象机器似的奏些协奏曲;要是告诉他们,
说在场的人中间对音乐真有感觉的只有那个孩子的话,他们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倘使人家要他安静,那末干吗奏那些鼓动他的曲子呢?在那些乐章中,有飞奔的马,
刀剑的击触,战争的呐喊,胜利的欢呼,人家倒要他跟他们一样摇头摆脑的打拍子!那
他们只要奏些平板的幻想曲,或唠叨了大半天而一句话也没说的乐章就得了。这类东西
在音乐中有的是,例如戈尔德马克的①那一阕,刚才老钟表匠就很得意的说:“这个很
美。一点也不粗糙。所有的棱角都给修得圆圆的〃那时孩子就迷迷糊糊的很安静了。
他不知道人家奏些什么,到后来甚至听不见了;但他很快活,四肢酥软,在那里胡思乱
想。
①卡尔?戈尔德马克(1830—1915),匈牙利作曲家,作品有歌剧《萨巴女王》、《炉边的蟋蟀》等。
他的幻想可并不是什么连贯的故事,而是没头没尾的,他难得看到一幅清楚的形象:
母亲做着点心,用万刮去手指上的面糊;——或是隔天看见在河里游泳的一只水老鼠;
——再不然是他想用柳条做的那根鞭子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会想起这些!——他往往
是一无所见,可是明明觉得有无数的境界。那好比有一大堆极重要的事,不能说或不必
说,因为是人尽皆知的,从古以来就是这样的。其中有些是凄凉的,非常凄凉的;但绝
对没有日常生活中遇到的那种难堪,也并没有象克利斯朵夫挨着父亲的巴掌,或是羞愤
交加的想着什么委屈的时候那种丑恶与屈辱:它们只使他精神上感到凄凉静穆。同时也
有些光明的境界,散布出欢乐的巨流,于是克利斯朵夫想道:“对啦,我将来要做
的就是这样的。〃他完全不知道所谓这样的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这句话;但
他觉得非说不可,觉得那是极明显的事。他听到一片海洋的声音,就在他身旁,只隔着
一道砂堤。这片海洋是什么东西,要把他怎样摆布,克利斯朵夫连一点观念都没有。他
只意识到这海洋要从堤岸上翻过来,那时啊,那时才好呢,他可以完全快乐了。只
要听着它,给它宏大的声音催眠着,一切零星的悲痛与耻辱就都能平复下来;固然这些
感觉还使他伤心,可是再没有可耻与侮辱的意味: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差不多是甜美
的了。
平庸的音乐往往使他有这种醉意。写作这类东西的人是些可怜虫,一无所思,只想
挣钱,或是想把他们空虚的人生编造一些幻象,所以才依照一般的方式——或为标新立
异起见而全然不照方式——把音符堆砌起来。但便是一个伧夫俗物所配制的音乐,也有
一股强烈的生命力,能把天真的心灵激发出狂风骤雨。甚至由俗物唤引起来的幻想,比
那些使劲拖曳他的强有力的思想更神秘更自由:因为无意义的动作与废话并不妨害心灵
自身的观照
孩子这样的躲在钢琴后边物我两忘,——直到他忽然觉得蚂蚁爬上他大腿的时候,
才记起自己是个小孩子,指甲乌黑,把鼻子望墙上轻轻挨着,双手攀着脚的小孩子。
曼希沃踮着足尖走进来,撞见孩子坐在太高的键盘前面的那天,他把他打量了一会,
忽然心中一亮:“哦,神童!怎么早先没想到呢?这不是家庭的运气吗!〃没有
问题,他一向认为这孩子将来不过是个乡下人,跟他母亲一样。〃可是试一下又不破费什
么。喝,这倒是一个机会!他将来可以带着他周游德国,也许还能到国外去。那不是又
愉快又高尚的生活吗?〃——曼希沃老想在自己的行为中发掘出一点高尚的成分,而发掘
不出的时候是难得有的。
有了这点信心以后,他一吃过晚饭,最后一口东西刚下肚,就马上把孩子再去供在
钢琴前面,要他复习白天的功课,直到他眼睛累得要阖拢来的时候。然后明天又是三次。
后天又是三次。从此竟是每天如此。克利斯朵夫很快就厌倦了,后来竟闷得慌了;终于
他支持不住,试着反抗了。人家教他做的功课真无聊,不过要他的手在键盘上飞奔,越
快越好,一边要把大拇指很快的偷渡过去,或是把跟中指与小指牵连①在一块儿的无名
指练得婉转如意。这些都教他头痛;而且听起来一点不美。余音袅袅的妙境,迷人的鬼
怪,一刹那间感觉到的梦一般的世界,一切都完了音阶之后又是练习,练习之
后又是音阶,枯索,单调,乏味,比着餐桌上老讲着饭菜,而且老是那几样饭菜的话更
乏味。孩子先是不大用心听父亲所教的东西了。给骂了一顿,他老大不愿意的继续下去。
这样当然招来了冷拳,他便用最恶劣的心情来反抗。有一晚听见父亲在隔壁屋子说出他
的计划,克利斯朵夫的气更大了。哦,原来是为了要把他训练成一头玩把戏的动物拿到
人前去卖弄,才这样的磨他,硬要他整天去拨动那些象牙键子!他连去看看亲爱的河的
时间都没有了。他们干吗要跟他过不去呢?——他的骄傲与自由都受了伤害,他愤慨极
了。他决意不是从此不弄音乐,便是尽量的弹得坏,使父亲灰心。这对他也不大好受,
可是他的自由独立非挽救不可。
①按钢琴指法,中指弹过第三个音时当用拇指在食指中指下面弯过去弹第四个音。
从下一课起,他就实行他的计划。他一心一意的把音弹错,把装饰音弄成一团糟。
曼希沃叫着喊着,继之以怒吼;戒尺象雨点一般落下来。他有根粗大的戒尺,孩子弹错
一个音,就打一下手指;同时在他耳边咆哮,几乎把他震聋。克利斯朵夫疼得把脸扭做
一团,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忍着痛苦照旧乱弹,觉得戒尺来了便把脑袋缩下去。
但这不是个好办法,他不久也发觉了。曼希沃和他一样固执,他发誓哪怕两天两晚的拚
下去,他也决不放过一个音,直到他弹准为止。克利斯朵夫拚命留神要教自己每次都弹
错,曼希沃看见他每逢装饰音就故意使性子,把小手重重的打在旁边的键子上,也就怀
疑他是存心闹鬼。戒尺的记数加了倍,克利斯朵夫的手指完全失去了知觉。他不声不响
的,可怜巴巴的抽咽着,把眼泪往肚里咽。他懂得这样下去是没有侥幸可图的,只能试
试最后一个办法。他停下来,一想到他将要掀起的暴风雨,先就发抖了:
“爸爸,我不愿意再弹了,〃他鼓足勇气说。
曼希沃气得不能呼吸了。
“怎么!怎么!〃他喊道。
他摇着孩子的手臂差点儿把它扭断。克利斯朵夫越来越哆嗦,一边举着肘子防备拳
头,一边继续说:“我不愿意再弹。第一,因为我不愿意挨打。而且”
他话没有说完,一个巴掌把他打断了呼吸。曼希沃嚷道:
“嘿!你不愿意挨打?你不愿意挨打?〃接着拳头就象冰雹一样落下来。
克利斯朵夫大哭大叫的说:“而且我不喜欢音乐!我不喜欢音乐!”
他从凳上滑了下来。曼希沃狠狠的把他重新抱上去,抓着他的手腕往键盘上捣了一
阵,嚷道:“你非弹不可!”
克利斯朵夫嚷道:“我岂不!”
曼希沃没有法儿,只能把他推在门外,说要是他不好好的弹他的练习,一个音都不
错,就整天整月的没有东西吃。他把他起股上踢了一脚,关上了门。
克利斯朵夫给赶到了楼梯上,又脏又暗,踏级都给虫蛀了的楼梯上。天窗的破玻璃
中吹进一阵风,墙上湿漉漉的全是潮气。克利斯朵夫坐在肮脏的踏级上;又愤怒又激动,
心在胸中乱跳。他轻轻的咒骂父亲:
“畜生!哼,对啦,你是畜生!小人野兽!我恨你,我恨你!只
希望你死,死!”
他悲愤填胸,无可奈何的瞅着滑腻腻的楼梯,望着破玻璃窗高头迎风飘荡的蜘蛛网。
他觉得自己在苦难中孤独无助。他望着栏杆中间的空隙要是望下跳呢?或者从
窗里跳呢?是啊,要是用跳楼自杀来惩罚他们,他们良心上该多么难过!他仿佛听
见自己堕楼的声音。上面急急忙忙开门,好不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