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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了半天一无结果,他走开了,以为过一夜或许她会想明白些。可是第二天他在
饭桌上狠着心肠又提到那个计划的时候,她马上把嘴边的面包放下,用着悲痛的埋怨的
口气说:“难道你一定要折磨我吗?”
他心软了一软,可是回答说:“妈妈,没有办法呀。”“怎么没办法!你这是
要我痛苦你简直疯了”
他们俩都想说服对方,可都不听彼此的话。他懂得争辩是没用的,只能增加双方的
痛苦;他就摒挡一切,公然作出发的准备。
鲁意莎看到无论怎么样哀求都拦不住他,就变得垂头丧气,抑郁到极点。她整天关
在自己屋里,晚上也不点灯;她不说话,不吃东西,夜里还在床上哭。他听了象受着刑
罚一样,终夜在床上翻来覆去,受良心责备,痛苦得差点几叫起来。他多爱她!干吗要
使她痛苦呢?可怜将来为他痛苦的还不止母亲一个人呢;那他也看得很明白干
吗命运要给他完成某种使命的愿望和力量,使他所爱的人为之受苦呢?“啊!〃他心里想,
〃要是我能够自主,要是没有这股专横的力逼着我去完成使命,否则我就得羞愧以死的话,
那末我一定会使你们——我所爱的人们——幸福!先让我生活,活动,奋斗,受苦;然
后我将抱着更大的爱回到你们怀里!本来吗,我只希望能够爱,爱,除了爱以外什么都
不管!”
假使伤心的母亲能有勇气把抱怨的话忍着不说出来,他一定会软心的。可是不够坚
强而又多嘴的鲁意莎,偏藏不住心里的痛苦而说给邻居听了,也说给其余的两个儿子听
了。小兄弟俩看到有个好机会可以抓住克科斯朵夫的错处,怎么肯轻易放过呢?尤其是
洛陶夫素来忌妒长兄,——虽然克利斯朵夫目前的情形没有什么可教人忌妒的,——只
要听见一两句赞美克利斯朵夫的话就受不住,暗中还怕他将来会成功;尽管自己不敢承
认有这称卑鄙的念头,但他的确担着心事。因为他相当聪明,感觉到哥哥的天才,并且
怕别人也一样的感觉到。所以洛陶夫此刻能起着优越的地位来压倒克利斯朵夫,真是高
兴极了。他明知母亲手头拮据而自己很有力量帮助母亲,可永远把全部的责任放在克利
斯朵夫一人身上。然而一听到克利斯朵夫的计划,他马上变成孝子了。他对于哥哥遗弃
母亲的行为愤慨非凡,斥为自私自利的兽行。他居然当面跟克利斯朵夫这样说,用长辈
的口吻教训他,仿佛对付一个该打的小孩子;他傲慢的叫克利斯朵夫别忘了对母亲的责
任,和母亲为他所作的种种牺牲。克利斯朵夫气坏了,把洛陶夫连捶带踢的赶出门外,
拿他看作小坏蛋,假仁假义的畜生。洛陶夫为了出气便去煽动母亲。鲁意莎被他一激,
以为克利斯朵夫真是个忤逆的儿子。她听见洛陶夫说克利斯朵夫没有离家的权利,觉得
正中下怀。哭原来是她最有力量的武器,但光是哭哭啼啼她还不甘心,便说了些偏激的
话埋怨克利斯朵夫,把他惹恼了。两人彼此说了些难堪的话;结果是至此为止还在犹豫
的克利斯朵夫反而下了决心,加紧作出发的准备。他知道那般慈悲的邻居哀怜他的母亲,
认为她是牺牲者而他是刽子手,便咬咬牙齿,再也不改变主意了。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克利斯朵夫和母亲简直不大说话了。他们非但不尽量享受这
最后几天,反而生着无谓的气,把有限的光阴虚度了,把多少感情糟蹋了,——两个相
爱的人往往有这种情形。他们只在吃饭的时候见面,相对坐着,彼此不瞧一眼,不作一
声,勉强吞几口东西,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免得发僵。克利斯朵夫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喉
头迸出几个字:鲁意莎却置之不理;而等到她想开口的时候,又是他不做声了。母子俩
都受不了这个局面;但这局面越延长,他们越没法摆脱。难道他们就这样的分手吗?那
时鲁意莎可明白自己过去的偏枉和笨拙了;但她那么痛苦,不知道怎样去挽回她认为已
经失掉的儿子的心,不知道怎样去阻止她绝对不允考虑的远行。克利斯朵夫偷觑着母亲
苍白虚肿的脸,心里难过得象受着毒刑一样;但他已经下了必走的决心,而且知道那是
自己生死攸关的大事,便只希望自己已经走了,免得多受良心责备。
行期定在后天。他们照旧冷冰冰的,不声不响吃完了晚饭,克利斯朵夫回进卧房,
手捧着头对桌子坐着,什么工作都不能做,他只是千思百想的磨着自己。夜深了,已经
快到一点。他突然听见隔壁屋里响了一声,一张椅子翻倒了。他的房门给打开了,母亲
穿着衬衣,光着脚,嚎啕着扑过来勾住他的脖子。她浑身滚热的拥抱着儿子;一边呜咽
一边打着嗝:“别走呀!别走呀!我求你!我求你!孩子,你别走呀!我会伤心死
的那我是受不住的,受不住的!”
他惊骇之下,把她拥抱着,再三的说:“好妈妈,静静罢,静静罢,我求您。”
可是她又接着说:“我受不住的我现在只有你了。你一走,我怎么办呢?
我一定会死的。我死也要死在你面前,不愿意孤零零的死。等我死了再走罢!”
她的话使他心都碎了。他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对这种爱和痛苦的发泄,讲理
有什么用?他把她抱在膝上,把她亲吻,说着好话。她慢慢的静下来,轻轻的哭着。看
她比较安定了些,他就说:“去睡觉罢:别着了凉。”
她可老说着:“你别走呀!”
“我不走就是了。〃他声音很轻的回答。
她浑身哆嗦了一下,抓着他的手:“真的吗?真的吗?”
他非常丧气的转过头去:“明儿,明儿再告诉您现在您去罢,我求您!”
她很柔顺的站起来,回到自己房里去了。
明天早上,她觉得半夜里神经病似的发作了一场好不惭愧,同时想起儿子等会不知
怎么答复又非常害怕。她坐在屋子的一角等着,拿着打毛线的活儿,可是她的手不愿意
拿,让活计掉在地下。克利斯朵夫进来了。两人轻轻招呼了一声,彼此都不敢抬起头来
看一眼。他沉着脸站在窗前,背对着母亲不作一声。他心里在交战,可早已知道结果是
怎么回事,故意想多挨一些时间。鲁意莎不敢和他说话,生怕引起那个她急于想知道而
又怕知道的答复。她勉强捡起活儿,视而不见的做着,把针子都弄错了。外边下着雨。
沉默了半晌,克利斯朵夫走到她身边来了;她一动不动,心忐忑的跳着。克利斯朵夫呆
呆的望着她,然后突然跪下,把脸藏在母亲的裙子里,一句话也不说,哭了。于是她懂
得他是不走了,心里的悲痛不由得减轻了许多;——可是她又立刻后悔,因为她感觉到
克利斯朵夫为她所作的牺牲;她这时的痛苦,正和克利斯朵夫牺牲了她而决意出走的时
候所受的痛苦一样。她弯下身子吻着他的额角和头发。他们俩一起哭着,痛苦着。终于
他抬起头来;鲁意莎双手捧着他的脸,望着他,眼睛对着眼睛。她真想和他说:“你走
罢!〃可是她没有勇气。
他真想和她说:“我留在家里很快活。〃而他也没有勇气。
这种难解难分的局势,母子俩都没法解决。她叹了口气,表示她爱到极点,也痛苦
到极点:“唉,咱们要能同生同死才好呢!〃这种天真的愿望把他深深的感动了,擦了擦
眼泪,强笑着说:“咱们会死在一块儿的。”
她紧跟着问:“一定吗?你不走了吗?”
他站起身来回答:“一言为定。甭提了。用不着再谈了。”
的确,克利斯朵夫是一言为定了:他不再提离家的话;但要心里不想可不是他自己
能作主的。他固然留在家里了,但抑郁不欢与恶劣的心绪使母亲对于他的牺牲付了很大
的代价。笨拙的鲁意莎,——明知自己笨拙而老做着不该做的事,——明知道他为什么
抑郁,却偏偏要逼他亲口说出来。她用着婆婆妈妈的,惹人气恼的,纠缠不清的感情去
磨他,使他想其他跟母亲的性情多么不同,而这一点原是他竭力要忘掉的。他屡次想和
她说些心腹话。但正要开口的时候,他们之间忽然有了一道万里长城,使他立刻把心事
藏起来。她猜到他的意思,可是不敢,或是不会去逗他说出来。万一她作这种尝试,结
果倒反使他把闷在心里受不了而极想吐露的秘密格外的深藏。
还有无数的小事情,没有恶意的怪脾气,也使克利斯朵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