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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那些德国的出版家,故意挑选法国人批评法国而推重德国的文章,由法国人自己来
指出德国民族的优秀和法国民族的缺点。他们可没想到,在一个象克利斯朵夫那样思想
独往独来的人心目中,这种衬托的办法倒反显出法国人自由洒脱的精神,敢于指摘自己,
颂扬敌人。法国的史学家米希莱就很恭维普鲁士王弗里德里希二世,朗弗来也颂扬特拉
法尔加一役中的英国人,十九世纪的法国陆军部部长夏拉赞美一八一三年代的普鲁士。
拿破仑的敌人诋毁拿破仑的时候,还没有一个敢用这种严厉的口吻。便是神圣不可侵犯
的东西,在这些刻薄的嘴里也不能幸免。在路易十四的时代,那些戴假头发的诗人也一
样的放肆。莫里哀对什么都不留情。拉封丹对什么都要嘲笑。布瓦洛呵斥贵族。伏尔泰
痛骂战争,羞辱宗教,谑弄祖国。伦理学家,作家,写讽刺文章的,骂人文章的,都在
嘻笑怒骂上面用功夫。那简直是藐视一切。老实的德国出版家有时为之吓坏了,觉得需
要求个良心平安;看到巴斯加把士兵跟厨子,小偷,流氓混为一谈的时候,他们便替巴
斯加申辩,在附注里说他要是见到了现代的高尚的军队,决不会说这样的话。他们又赞
扬莱辛的改作拉封丹的《寓言》,原来是乌鸦受了吹拍而把嘴里的乳饼给狐狸吃了,莱
辛却把乳饼改成一块有毒的肉,使狐狸吃了死掉:
“但愿你们永远只吃到毒药,可恶的谄媚的小人!”
出版家在赤裸裸的真理前面,好似对着强烈的阳光一样睁不开眼睛;克利斯朵夫却
觉得非常痛快:他是爱光明的。但他看到有些地方也不免吃惊;一个德国人无论怎么样
独往独来,总是奉公守法惯的,在他眼里,法国人那种毫无顾忌的放肆,的确有点儿作
乱犯上的意味。而且法国式的挖苦也把他弄糊涂了,他把有些事看得太认真,至于真正
否定的话,他倒认为是好笑的怪论。可是诧异也好,吃惊也好,总之他是慢慢的被迷住
了。他不想再整理他的印象,只是随便从这个感想跳到另一个感想,生活不就是这么回
事吗?法国小说的轻松快乐的气息:——夏福,赛瞿,大仲马,梅里美诸人的作品,使
他非常痛快;而不时还有大革命的浓烈粗犷的味道一阵阵从书本中传出。
快天亮的时候,睡在隔壁屋里的鲁意莎醒来,从克利斯朵夫的门缝里看见灯还没熄。
她敲着墙壁,问他是不是病了。一张椅子倒在地板上;她的房门忽然给打开了:克利斯
朵夫穿着衬衣,一手拿着蜡烛,一手拿着书本出现了,做着庄严而滑稽的姿势。鲁意莎
吓得从床上坐起,以为他疯了。他哈哈大笑,舞动着蜡烛,念着莫里哀剧本中的一段台
词。他一句没念完又噗哧笑了出来,坐在母亲床脚下喘气;烛光在他手里摇晃。这时鲁
意莎才放了心,好意的嘀咕道:
“什么事呀?什么事呀?还不睡觉去!可怜的孩子,难道你真的发疯了吗?”
他照旧疯疯癫癫的说:“你得听听这个!”
他说着坐在她床头,把那出戏从头再念起来。他仿佛看到了高丽纳,听到她那种夸
张的声调。鲁意莎拦着他,嚷着:
“去罢!去罢!你要着凉了。讨厌!让我睡觉!”
他还是不动声色的念着,装着浮夸的声音,舞动着手臂,把自己笑倒了,他问母亲
是不是妙极。鲁意莎翻过身去钻在被窝里,掩着耳朵说:
“别跟我起腻!”
可是听到他笑,她也暗暗的笑了。终于她不作声了。克利斯朵夫念完了一幕,再三
追问她意见而得不到回答的时候,俯下身子一看,原来她已经睡熟了。于是他微微笑着,
吻了吻她的头发,悄悄的回到自己房里去了。
他又回到莱哈脱家去找书。所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他吞了下去。他多么想爱
那个高丽纳与无名女郎的国家,他心中那么丰富的热情找到了发泄的机会。便是第二流
的作品,也有片言只语使他呼吸到自由的气息。他还加以夸张,尤其在满口赞成他的莱
哈脱太太前面。她虽是毫无知识,也故意要把法国文化跟德国文化作对比,拿法国来压
倒德国,一边是气气丈夫,一边因为在这个小城里闷死了,借此发发牢骚。
莱哈脱听了大为不平。他除掉本行的学科以外,其余的知识只限于在学校里得来的
一些。在他看来,法国人在实际事务上很聪明,很灵巧,很和气,会说话,但不免轻佻,
好生气,傲慢,一点都不严肃,没有强烈的感情,谈不到真诚,——那是一个没有音乐,
没有哲学,没有诗歌(除掉布瓦洛,贝朗瑞,高贝以外)的民族,是一个虚浮,轻狂,
夸大,淫猥的民族。他觉得贬斥拉丁民族不道德的字眼简直不够用;因为没有更适当的
名词,他便老是提到轻佻两个字,这在他的嘴里,象在大多数德国人嘴里一样,有种特
别不好的意思。临了他又搬出颂扬德国民族的老调,——说德国人是道德的民族(据赫
尔德说,这就是跟别的民族大不相同的地方),——忠实的民族(其中包括真诚、忠实、
义气、正直等等的意思),——卓越的民族(象费希特说的),——还有德国人的力,
那是一切正义一切真理的象征,——德国人的思想,——德国人的豪爽,——德国人的
语言,世界上唯一有特色的语言,和种族一样保持得那么纯粹的,——德国的女子,德
国的美酒,德国的歌曲,〃德国,德国,在全世界德国都是高于一切!”
克利斯朵夫表示不服。莱哈脱太太跟着哄笑。他们三个一起直着嗓子大叫大嚷,但
还是很投机,因为他们知道彼此都是真正的德国人。
克利斯朵夫常常到这对新朋友家里去谈天,吃饭,和他们一起散步。丽丽?莱哈脱
很宠他,替他做些很好的饭菜,很高兴能借此机会满足一下她自己的食欲。她在感情方
面和烹调方面都体贴得不得了。庆祝克利斯朵夫生日的时候,她特意做了一块蛋糕,四
周插着二十支蜡烛,中央用糖浇成一个希腊装束的肖像,手里抱着一束花,代表伊芙琴
尼亚。克利斯朵夫虽然嘴里反对德国人,骨子里是十足地道的德国人,对她那股真情的
不大高雅的表现大为感动。
至诚的莱哈脱夫妇还会想出更细腻的方法来证明他们的友情。只认识几个音符的莱
哈脱,听了太太的主意,买了克利斯朵夫的二十本歌集,——(这是那出版家卖出的第
一批货),——分送给他各地教育界方面的熟人;他又教人寄了一部分给来比锡和柏林
两地的书铺,那是他为了编教科书而有往来的。这种瞒着克利斯朵夫所做的又动人又笨
拙的推销工作,暂时也并没一点儿效果。分散出去的歌集似乎不容易打出路来:没有一
个人提到它。莱哈脱夫妇眼看社会这样冷淡非常伤心,觉得幸而没有把他们的举动告诉
克利斯朵夫;否则非但不能使他安慰,反而要加增他的痛苦。可是实际上什么都不会白
费的,人生就不少这样的例子;任何努力决不落空。可能多少年的杳无音讯;忽然有一
天你会发觉你的思想已经有了影响。克利斯朵夫的歌集就是这样的迈着小步,踏进了少
数人士的心坎,他们孤零零的待在内地,或是因为胆小,或是因为打不起精神而没有对
他说出他们的感想。
只有一个人写信给他。在莱哈脱把集子寄出了三个月以后,克利斯朵夫收到一封挺
客气的,热烈的,表示写的人非常感动的信,用的是老式的体裁,发信的地方是图林根
邦的一个小城,署名是大学教授兼音乐导师彼得?苏兹博士。
那真使克利斯朵夫愉快极了,但他在莱哈脱家把搁在口袋里忘了好几天的信拆开来
的时候,莱哈脱夫妇比他更愉快。他们一同看信。莱哈脱夫妇彼此丢着眼色,克利斯朵
夫并没注意。他当时满面春风,可是莱哈脱发见他把信念到一半忽而沉下脸来,停住了。
“嗯,干吗你不念下去了?〃他问克利斯朵夫。
克利斯朵夫把信望桌上一扔,愤愤的说:“嘿!岂有此理!”
“怎么啦?”
“你去看吧!”
他背对着桌子,站在一边生气了。
莱哈脱和太太一起念着,看来看去全是些佩服到五体投地的话。
“怎么回事?我看不出呀”
“你看不出?你看不出?〃克利斯朵夫嚷着,拿起信来送到他眼前,〃难道你不
识字吗?你没看出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