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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稽的姿势,不三不四的玩笑,使他连心都笑开了;他跟着一起唱歌,跳舞,觉得母亲
很生气的喝阻他非常扫兴。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父亲不也在那样做吗?虽然他一向头
脑很灵,把事情记得很清,觉得父亲好些行为都跟他儿童的正直的本能不尽符合,可是
他对父亲仍旧很崇拜。这在儿童是一种天然的需要。也是自我之爱的一种方式。倘使儿
童自认为没有能力实现心中的愿望,满足自己的骄傲,他就拿这些去期望父母;而在一
个失意的成人,他就拿这些去期望儿女。在儿童心中,父母便是他自己想做而做不到的
人物,是保卫他的人,代他出气的人;父母心中的儿女亦然如此,不过要等将来罢了。
在这种〃骄傲的寄托〃中间,爱与自私便结成一起,其奋不顾身的气势,竭尽温存的情绪,
都达于沉醉的境界。因此克利斯朵夫把他对父亲的一切怨恨都忘了,尽量找些景仰他的
理由:羡慕他的身段,羡慕他结实的手臂,他的声音笑貌,他的兴致;听见人家佩服父
亲的演技,或者父亲过甚其辞的说出人家对他的恭维话,克利斯朵夫就眉飞色舞,觉得
很骄傲。他相信他的自吹自擂,把父亲当做一个天才,当做祖父所讲的英雄之一。
一天晚上七点光景,只有他一个人在家。小兄弟们跟着老祖父散步去了,母亲在河
边洗衣服。门一开,曼希沃闯了进来;他光着头,衣衫不整,蹦蹦跳跳的,一倒便倒在
桌前的椅子里。克利斯朵夫笑了,以为他象平常一样又来玩把戏了,便迎上前去。但走
近一看,他再也笑不上来了。曼希沃坐在那里,垂着手臂,眨巴着眼睛望着前面,脸色
通红,张着嘴,不时发出很可笑的蝈蝈声。克利斯朵夫愣住了。他先是以为父亲开玩笑,
可是看
他一动不动,便害怕了。他喊着:“爸爸!爸爸!”
曼希沃仍是象母鸡一样蝈蝈的叫。克利斯朵夫无可奈何的抓着他的胳膊,尽力的推
他摇他:“爸爸,好爸爸,你回答我啊!”
曼希沃身子软绵绵的晃来晃去,差不多快倒下来;他脑袋向前,对着克利斯朵夫的
头伸过来,瞪着他,气哼哼的嘟囔着,根本说不成话。赶到克利斯朵夫的眼睛和他神色
错乱的眼睛碰在一起的时候,孩子忽然大吃一惊,逃到卧房的尽里头,跪在床前,把脸
埋在被窝底下。这样的过了半晌。曼希沃在椅子上重甸甸的摇摆,傻笑。克利斯朵夫掩
着耳朵不愿意听,打着哆嗦。他的心绪真是没法形容:只觉得昏天黑地,又是怕又是痛
苦,仿佛死了什么人,死了一个心爱而敬重的人。
一个人也不回家,屋子里只有父子两个;天黑下来了,克利斯朵夫的恐怖一分钟一
分钟的增加。他不由自主的要伸着耳朵听,可是一听那个认不得的声音,全身的血都凉
了;瘸腿似的钟摆,替那胡闹的怪声打拍子。他受不住了,想逃了。可是要走出屋子非
在父亲面前过不可;而克利斯朵夫一想要看到父亲的眼睛就发抖,仿佛会吓死的。他想
法蹲在地下,手脚并用的爬到房门口。他既不敢喘气,也不敢抬头望一眼,只要在桌子
底下看到父亲的脚有点小小的动作,他就停住。醉鬼的一条腿在那里索索的抖。克利斯
朵夫终于到了门口,笨拙的手也抓住了门钮,不料慌慌张张的一松手,门又突然关上了。
曼希沃想转过身来看,他坐着摇摆的椅子冷不防失去了重心,稀里哗啦的倒在了地下。
克利斯朵夫吓得连逃出去的气力也没有了,靠在墙上眼看着父亲躺在脚下;他喊救命了。
一跤跌下,曼希沃清醒了些。把摔他下地的椅子骂着,咒着,捶了几拳,挣扎着想
站起而站不起来之后,他背靠着桌子坐定了,开始认出周围的环境。他看见克利斯朵夫
哭着,就叫他过去。克利斯朵夫想逃,可是挪不动身子。曼希沃又叫他,看孩子站着不
动就生了气,赌起咒来。克利斯朵夫只得浑身哆嗦的向前。曼希沃把他拉过去,抱他坐
在膝上,先拧着孩子的耳朵,结结巴巴的,把儿童应该如何尊重父亲的话教训了一顿。
随后,他忽然改变了念头,一边说着傻话一边把他在怀里颠簸,哈哈大笑。然后他又急
转直下的想到不快活的念头,哀怜孩子,哀怜自己,紧紧搂着他,几乎教他喘不过气,
把眼泪和亲吻盖满着孩子的脸;末了,他高声唱着我从深处求告,摇着孩子给他催眠。
克利斯朵夫吓昏了,一①点不敢挣扎。他在父亲怀里闷死了,闻到一股酒气,听着醉汉
的打嗝儿,给讨厌的泪水与亲吻的口水沾了一脸,他又害怕又恶心的在那儿受难。他真
想叫喊,可是一声也喊不出。他觉得这可怕的情形仿佛有一世纪之久,——直到后来,
房门一开,鲁意莎挽着一篮衣服进来了。她大叫一声,把篮摔在地下,拿出她从来未有
的狠劲,奔过来从曼希沃怀里抢出了克利斯朵夫。
①《旧约?诗篇》第一二○七:“耶和华啊,我从深处向你求告,主啊,求你听我的声音”
“哎哟!该死的酒鬼!〃她嚷着,眼里冒着火。
克利斯朵夫以为父亲要去杀死母亲了。可是曼希沃被他女人声势汹汹的态度吓呆了,
一句话也没有,哭起来了。他在地下乱滚,把头撞着家具,嘴里还说她是对的,他是一
个酒鬼,害一家的人受苦,害了可怜的孩子们,他愿意马上死掉。鲁意莎转过身子不理
他,把克利斯朵夫抱到隔壁房里,尽量的抚慰他。孩子还在发抖,对母亲的问话也答不
上来;接着他又嚎啕大哭。鲁意莎把他的脸在水里浸了一忽儿,拥抱他,对他说着温柔
的话,和他一起哭了。终于他们俩都静下来。她跪在地下,叫他也跪在旁边。他们做了
个祈祷,求上帝治好父亲这种恶习,使他仍旧和和气气的,跟从前一样。鲁意莎安排孩
子睡下。他要她坐在床边拿着他的手。那一夜,鲁意莎在发烧的克利斯朵夫的床头坐了
好久。酒鬼却躺在地下打鼾。
过了一晌,克利斯朵夫上学了;他老望着天花板上的苍蝇,把拳头捶着旁边的孩子,
推在地下;他动个不停,笑个不停,从来不念书。有一天,克利斯朵夫自己摔在了地下,
讨厌他的老师便说了句难听的话隐射某个大家知道的人,说他大概要青出于蓝的走上那
条路了。所有的孩子听着都哈哈大笑;有些同学还揭穿隐喻,加上一些又明白又有分量
的注解。克利斯朵夫爬起来,羞得满脸通红,拿起墨水瓶对准一个正在笑的人扔过去。
老师冲上来就是一顿拳头,用鞭子抽他,要他跪在地下,再加上极重的罚课。
他脸色发了青,憋着一肚子怨气回家,冷冷的说他再也不上学了。家里人并没把他
的话放在心上。明天早上,母亲提醒他该上学了,他却安安静静的回答,他早说过不去
的了。鲁意莎对他软骗硬吓都没用。他坐在一角,死赖在那里。曼希沃揍他,他就直嚷;
每次揍过了叫他上学,他总是火气更大的回答一声〃不去!〃人家要他至少说出理由来,
他却咬紧牙关,死不开口。曼希沃抓着他硬到学校交给老师。可是他一到座位上,就有
计划的毁坏手头所有的东西:墨水瓶,笔,练习簿,书本,而且故意做得教人看见,带
着挑战的意味望着老师。结果他被关进黑房。——过了一会,老师发见他用手帕缚着脖
子,拼命往两头拉,他要把自己勒死。
人家只得打发他回去。
克利斯朵夫很能吃苦。他结实的身体是父亲与祖父的遗传。家里没有一个娇弱的人:
生病也罢,不生病也罢,他们从来不抱怨,什么也不能使克拉夫脱父子的习惯改动分毫。
他们不管什么天气都出门,夏天跟冬天一样,几小时的淋着雨或晒着太阳,有时还光着
头,敞开着衣服,由于疏忽或由于逞强,走上几十里地也不觉得疲倦。可怜的鲁意莎一
声不出的跟在后面,血色全无,两腿虚肿,心跳得要蹦出来了,只能走一下停一下,他
们又可怜她又瞧不起她。克利斯朵夫也差不多要跟着他们轻视母亲了:他不懂一个人怎
么会生病的。他跌了一跤,碰了一下,弄破了,烫坏了的时候,他是不哭的,只对着使
他受罪的东西生气。父亲跟小伙伴们的强暴,街上和他打架的野孩子,把他磨炼得十分
结实。他不怕挨打,鼻青眼肿的回家是常事。有一天,他在这一类的恶斗中,被敌人压
在身底下,拚命把他的脑袋撞着街上的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