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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再以前是佐治亚的阿尔弗雷德,在那里,他睡在地下,只在砸石头时才爬到阳光里。只有准备好随时走掉,才能使他相信,他不必再带着锁链睡觉、拉屎、吃饭和抡大锤了。
然而这不是一个寻常房子里的寻常女人。他刚一走过红光就知道,比起124号,世界上其他地方都不过是童山秃岭。逃离阿尔弗雷德后,他封闭了相当一部分头脑,只使用帮他走路、吃饭、睡觉和唱歌的那部分。只要能做这几件事———再加进一点工作和一点性交———他就别无所求,否则他就会耽溺于黑尔的面孔和西克索的大笑。就会忆起在地下囚笼里的颤抖。即使在采石场的阳光下当牛做马他也不胜感激,因为一旦手握大锤他就不再哆嗦了。那牢笼起了“甜蜜之家”都没起到的作用,起了驴一般劳动、狗一般生活都没起到的作用:把他逼疯,使他不至于自己疯掉。
后来他去了俄亥俄,去了辛辛那提,直到站在黑尔•;萨格斯的母亲的房子前,他仍然觉得没有什么事情自己没见过、没感受过。然而,甚至现在,当他重新安装被自己砸坏的窗框时,他也还是说不清见到黑尔的妻子时那种由衷的惊喜———她还活着,没戴头巾,赤着脚、手拿鞋袜从房子的拐角处走来。他头脑的关闭部分像上了油的锁一样打开了。
“我想在附近找个差事。你说呢?”
“没多少可干的。主要是河。还有猪。”
“嗯,我从来没干过水上的活儿,可是所有跟我一样沉的东西我都搬得动,猪也不在话下。”
“这儿的白人比肯塔基的强,可你还是得将就点。”
“问题不是我将不将就,是在哪儿将就。你是说在这儿还行?”
“比还行要好。”
“你那闺女,丹芙。我看她的脑袋瓜有点特别。”
“你干吗这么说?”
“她老像在等什么似的。她在盼着什么,可那不是我。”
“我不知道那能是什么。”
“唉,不管是什么,她认为我挺碍事的。”
“别为她操心了。她是个乖孩子。从小就是。”
“是这样吗?”
“哎。她就是不会出事。你看哪。我认识的所有人都死了,去了,死去了。她就没事。我的丹芙就没事。就是在我怀着她的时候,我明显地不行了———就是说她也不行了———可她从山里拉来一个白人姑娘。你再也想不到的帮助。后来‘学校老师’找到了我们,带着法律和枪追到这儿来———”
“‘学校老师’找着你了?”
“费了会儿工夫,但他还是找着了。终于找着了。”
“可他没把你带回去?”
“噢,没有。我可不回去。我才不管是谁找着了谁。哪种生活都行,就是那种不行。我进了监狱。丹芙还是个娃娃,所以跟我一起进去了。那儿的耗子什么都咬,就是不咬她。”
保罗•;D扭过身去。他倒想多知道一些,可是说起监狱,他又回到了佐治亚的阿尔弗雷德。
“我需要一些钉子。附近谁能借给我,还是我该进城一趟?”
“不如进城吧。你可能还需要点别的东西。”
一夜过去,他们已经像夫妻一样谈话了。他们跳过了爱情和誓言而直接到了:“你是说在这儿将就还行?”
在塞丝看来,未来就是将过去留在绝境。她为自己和丹芙认定的“更好的生活”绝对不能是那另一种①。
保罗•;D从“那另一种”来到她的床上,这也是一种更好的生活;是与他共享未来,还是因此拒绝他,这想法开始撩拨她的心。至于丹芙,塞丝有责任让她远离仍在那里等着她的过去,这是唯一至关重要的。
既愉快又为难,塞丝回避着起居室和丹芙的斜眼。正如她所料,既然生活就是这样———这个做法也根本不灵。丹芙进行了顽强的干涉,并在第三天老实不客气地问保罗•;D他还要在这儿混多久。
这句话伤得他在饭桌上失了手。咖啡杯砸在地上,沿着倾斜的地板滚向前门。
“混?”保罗•;D对他闯的那摊祸连看都没看。
“丹芙!你中了什么邪?”塞丝看着女儿,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尴尬。
保罗•;D搔了搔下巴上的胡子。“也许我该开路了。”
“不行!”塞丝被自己说话的音量吓了一跳。
“他知道他自己需要什么。”丹芙说。
“可你不知道,”塞丝对她说,“你肯定也不知道你自己需要什么。我不想再从你嘴里听见一个字。”
“我只不过问了问———”
“住嘴!你开路去吧。到别处待着去。”
丹芙端起盘子离开饭桌,可临走时又往她端走的那一堆上添了一块鸡后背和几片面包。保罗•;D弯下腰,用他的蓝手帕去擦洒掉的咖啡。
“我来吧。”塞丝跳起身走向炉子。炉子后面搭着好几块抹布,在不同程度地晾干。她默默地擦了地板,拾回杯子,然后又倒了一杯,小心地放到他面前。保罗•;D碰了碰杯沿,但什么也没说———好像连声“谢谢”都是难尽的义务,咖啡更是件接受不起的礼物。
塞丝坐回她的椅子,寂静持续着。最后她意识到,必须由她来打破僵局。
“我可不是那样教她的。”
保罗•;D敲了一下杯沿。
“我对她的做法真感到吃惊,跟你觉得受的伤害差不多。”
保罗•;D看着塞丝。“她的问题有历史吗?”
“历史?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她是不是对我以前的每个人都要问,或者想要问那个?”
《宠儿》第一部分第11节
塞丝攥起两只拳头,把它们藏在屁股后面。“你跟她一样差劲。”
“得啦,塞丝。”
“噢,我要说,我要说!”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我知道,而且不高兴。”
“耶稣啊。”他嘟囔道。
“谁?”塞丝又开始提高音量。
“耶稣!我说的是耶稣!我只不过坐下来吃顿晚饭,就给骂了两回。一回是因为在这儿待着,一回是因为问问一开始为什么挨骂!”
“她没骂。”
“没骂?听着可像。”
“听我说。我替她道歉。我真的———”
“你做不到。你不能替别人道歉。得让她来说。”
“那么我会让她说的。”塞丝叹了口气。
“我想知道的是,她问的问题你脑子里也有吗?”
“噢,不是。不是,保罗•;D。噢,不是。”
“这么说她有一套想法,而你有另一套喽?要是你能把她脑子里的什么玩意儿都叫做想法的话。”
“原谅我,可是我听不得一丁点儿她的坏话。我会惩罚她的。你甭管她。”
危险,保罗•;D想,太危险了。一个做过奴隶的女人,这样强烈地去爱什么都危险,尤其当她爱的是自己的孩子。最好的办法,他知道,是只爱一点点;对于一切,都只爱一点点,这样,当他们折断它的脊梁,或者将它胡乱塞进收尸袋的时候,那么,也许你还会有一点爱留给下一个。“为什么?”他问她,“为什么你觉得你得替她承担?替她道歉?她已经成熟了。”
“我可不管她怎么样了。成熟对一个母亲来说啥都不算。孩子就是孩子。他们会变大、变老,可是变成熟?那是什么意思?在我心里那什么也不算。”
“成熟意味着她必须对她的行为负责。你不能时时刻刻护着她。你死了以后怎么办?”
“不怎么办!我活着的时候保护她,我不活的时候还保护她。”
“噢得啦,我没词儿了,”他说,“我投降。”
“就是那么回事,保罗•;D。我没有更好的解释,可就是那么回事。假如我非选择不可———唉,连选择都没有。”
“就是这个意思,完全正确。我不是要求你去选择,谁也不会这样要求你。我以为———我是说,我以为你能———给我一席之地。”
“她也在问我。”
“你逃不过去。你得对她讲。告诉她这不是放弃她选择别人的问题———是同她一道为别人腾点地方。你得讲出来。要是你这样讲也这样打算,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