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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手拿达达彩箭的队伍在每一位土地神所在地举行仪式,口中“嗦嗦嗦——”地向神只欢呼致意,香烟缭绕。随后海螺再响起队伍又缓缓前行。参加乡间的这类节庆活动,需要极大的耐心。我经常呆在赛马会之类的场合,一耗几天,功夫已比较深了,但仍时时感到不耐。
波旺堆说,却果的意思是召回青稞地里的“央”。关于央这种吉祥福运之物后文还能谈到。
第二天我们又去查古村,忽然发现整座山谷田野上升起一股股白烟。忙问其故,村人说,每年今日,即藏历五月十六日要在全村的土地上点燃起一百处桑烟。
直到此时我才发现查古村的田野上生长的并非传统的青稞,而是冬小麦。又忙问其故,村人又说,查古村在坡地高处,缺水。因为缺水,一些地已经荒芜了。从乡政府到查古村,就经过大片不生草木的砂债地。冬小麦是耐旱高产作物,查古村好多年来就多种此物了。
却果节通常在青稞小麦扬花灌浆时进行。下方几里外的乡政府所在地柳梧一带已是葱宠汪洋,而查古村的小麦矮小纤弱。由此可断定这山村并非富饶之地。
再番回查古村一住几天,这会儿尊珠旺姆在家放牛了。我和德珍两个穿过干涸的河滩地,爬上半山腰,四处张望不见老人家,却看到对面山上扎西和几个半大孩子在放羊。我们高声招呼,询问他奶奶的动向。牧羊少年遥指山顶的牛影。不一会儿,尊珠旺姆从我们头顶上方健步走来。
我们就坐在大石头上聊天。按照采访惯例,首先要了解的是此地的传说。例如,村前的六长寿山,每当被雪覆盖的时候,就显现出六种长寿动物的形象,是哪些动物呢?还有,能确切地告诉我们本地保护神的名称和来历吗?
没想到尊珠旺姆笑嘻嘻地,说她不喜欢听也不喜欢讲这类神话和传说故事。
那就讲讲实在的吧。
那好吧。我就出生在这儿。我的爷爷活到了一百岁。当年功德林的达势仁波钦在拉萨的法会上带他去转“桑”,拉萨人就说,功德林的财产跟藏政府都差不多了,还有这样一个富态的老人,胡子那么白那么长啊。我们村原来是功德林的差巴(佃农),过去每户人家每天出三人给庄园支乌拉差,另外还有一个去送饭的。自家有没有糌粑都得自己带,庄园里不管一滴水。那时我家就靠到山上捡牛粪去拉萨卖,换回一点儿糌粑和多玛。
尊珠旺姆打开一个塑料小水壶,把清茶倒在壶盖里,让我们喝,我们不喝。她就边吃糌粑边喝茶,边随意回答我们的随意提问,过去的事,眼下的事,家里的事,村里年轻人的事,无心地说着,很超脱的样子。村里同代人不多了,老年人和青年们难得说上话。查古村生活舞台上的角色变化了,长寿者不免成了局外人。
说话时,天上骤然落雨。急寻一处断崖遮挡半边身子。尊珠旺姆对各种天气都习已为常,从不带任何雨具。
开朗的尊珠旺姆年轻时一定经历过许许多多事情。廖东凡老师二三十年前就认识她。那时,尊珠旺姆在村里很活跃,喜欢讲白求恩之类的新故事,很愿意接受新思想。现在人老了,别无它求,就恬静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每天清晨,在自家小经堂里念经磕头,空闲时就去村前的玛尼拉康转经。望果节前一天,我们在玛尼拉康前的庄稼地里拦住她,录她的劳动歌。
收割的歌之——
你把麦子的根,给我露出来……
收割的歌之二——
秋收大忙之时,让我变成牧女;
收割季节一过,让我再作农妇。
收割的歌之三(一人领唱,众人和声)——
这个劳动算什么,看你能否想得开;
反复思忖细考虑,未卜灾祸比这还要坏。
打场的歌——
请求从海底起风,把麦子和麦糠分离。
又说,过去的酒歌好听现在的不怎么样;现在要是有酒的话,我可以再唱很多。唱一支酒歌吧——
夏天盛开着邦金梅朵,欢乐的人们在此相聚,
新酿的青稞酒格外清香。邦金梅朵啦。
我们把录下的歌播放给她听,老太太真高兴,眉头舒展,满脸皱纹更加深刻,格外心满意足:“俗话说,一生的幸福也是幸福,一时的幸福也是幸福。人生应尽享欢乐,哪怕欢乐只有一小时。也是神佛的恩赐,是自己的造化。”
尊珠旺姆总是把细而灰白的辫子缠在灰黑的包头巾外面。那一天她倚坐在田埂上,有一些陶醉了。她像个小姑娘一样央求我们说,“你们把我带到拉萨去好吗?我可以给你们烧茶——不要工钱,给些吃的穿的就成。我儿子都老了,我也没什么牵挂了……你们,可能不愿带我走吧?”
西藏农区的望果节是仅次于藏历年的盛大节日。作为庄园所在地的查古村从前尤其如此。那时由庄园组织,选上十五至十八岁的两名同属相的少年男女,身穿古装,作男女英雄;选两位男子穿白袍挎长刀举战旗;雄赳赳八匹马的仪仗;全村人出动,在上方林卡里搭帐篷,赛马,射箭,通宵达旦地歌舞欢庆,连同取回丰收、答谢神灵的“拉木钦”大敬神的活动一起,整整要娱乐七天。查古村已多年未进行往年的规范仪式了,近年来村中老人一直想恢复,乡里不太同意,要求全乡集中一起过;再说重新制作那些格外讲究的服装道具开支也很大,加之村人并不齐心,尤其是那些年轻人对恢复传统无动于衷。
所以今年查古村的望果节就有些煞风景。在柳梧乡三个村共同议定的日子里,先要求以村为单位骑马转田,下午再集中在乡驻地赛马射箭。但眼下的查古村连一匹马都没了。公社化时本来有的,包产到户后分到各家,因为有了机械化,各家的马留了无用,又都卖了。只好花七十元钱在本县很远的朗色村雇了三匹马。一大早,朗色村的人就用汽车把马送了来,查古村的人打扮这三匹马足足用了两小时。村中成年人次仁群培他们都在民办小学教师、今年的骑手之一的土登次仁家里帮忙。打扮了马又打扮了人。骑手由全村三个小组各选派一人。三位青年都是古代骑手装扮,大黄大紫的缎袍,大红流苏的阔边武士帽。三匹棕红灰白的马被众多的手侍弄,马鬃被向右面梳成一根根细辫,用好几种颜色的绸布条扎起;马尾巴用红绸严密缠裹后又覆盖上一长条五色布缝制的尾饰,马鞍垫则是簇新的色彩斑斓的毛织品,马和人不胜繁琐和艳丽之至。
三位小伙子一跨上马,摄像师孙亮的镜头还没跟上,顷刻间不见了踪影;好一会才在远处麦田里望到他们擎的旗子。跟村人央求说重来一回吧,我们好好地拍一下。村人说怕把马累着了,孙亮只好草草收场。查古村的望果也告结束。
下午我们开车去乡驻地参加望果聚会,也请尊珠旺姆上车。波旺堆守家,其余家人都步行了去。百姓们永远都喜爱这类节日聚会,永远喜欢赛马射箭,外来的城市人就难耐那整天曝晒的烈日和赛场上缓慢的节奏。
查古村自然又是倾村而出,都穿戴得焕然一新。在拉萨做小生意的巴桑次仁的两个双胞胎,五六岁的男孩们,穿上了时髦的牛仔背带裤,神气得很。两张小脸居然洗得白净。前几天我见到他俩时,还见他们脏兮兮的,而且脏得奇怪:就像水墨写意。他俩的奶奶解释说,小孩吃了糖,糊了满脸,小猫就来舔,就成了这样子。见我们发笑,他奶奶又补充说,小孩们时常跟狗睡在一起呢。
望果节这天,查古村的商人们都没再去拉萨做生意,和家人一起来过节了。只有次仁群培的女婿边巴没回来,岂止不回,两三个月连个口信都没捎回一个。一起做生意的同村人也都说在拉萨没见到他——其实他们大约知道,不肯说罢了。
查古村素无经商传统,村里年轻人经商始于八十年代初,据说由一个契机而引发:其时汉族干部大批内调,突然间有大宗旧家具旧物品要处理,就开创了一个旧货市场,也吸引了一批农民在这一市场中就业。包括查古村在内的柳梧乡因其地理原因,最早闻风而动,进行这类物品的收购和转手倒卖。据说这一行当后来完善成为一个严密的组织和网络。当然生意范围不止如此,后来又添加了汽车零配件及日用副食品等等,说是什么赚钱就搞什么。整个柳梧乡大约八十多人从事这一职业,有的有营业执照,有的没有。
查古村经商的十几位年轻人每天早出晚归。太阳刚从东面山上升起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