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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想怎样?怎的不说了?”
朝日已完全乱了方寸,她恐惧之极,全身颤抖,断断续续呻吟道:“唉,请……不要让日向守的幽灵……出现……”
“日向守的幽灵?”秀吉不由得屏住呼吸,环视四周,由于这话太出乎意料,他一时竟有些发懵,“幽灵……出现了?”
“是……是!”
“那个幽灵不让你出嫁?”
“是!他说,如嫁,那日晚上一定……”
“有幽灵?掌灯!”秀吉震惊地环视四周,听朝日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这个房间阴森森的,与宁宁和母亲的房间大不相同。与住在这里的人比较起来,纸门上狩野元信所画的花鸟,乃是最华丽的色彩。
“是。”
“那幽灵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我兄长乃是个残忍狠毒之人……”
“日向守真让我惊讶!”
“他是个可怜之人。”
“你说得不错。他可怜你因此事而沉沦、不开窍。那样他切腹自杀就成了无谓的死。”秀吉想笑出声来,又想为朝日的愚蠢和可怜而哭。佛家说,夫妇本来有缘。今生没有切断的情意之线,仍牢牢地绑住她的心,因此,可以看见幽灵。
“朝日!”秀吉大声道,“如果那个幽灵不再现身,你就会痛下决心?”
朝日姬无吉。这可怜的女人只能在心里反驳,从眼神中透出些许固执而已。
“哼,我知道了!”秀吉道,“传人,立刻为日向守做法事。传天下第一法师来,让日向守可以安心成佛!”
“……”
“做法事之前,我今夜先在这里祈祷!丰臣秀吉并非天性残忍,全是奉神佛之命,为天下苍生而动。日向守就是明白我的愿望,才切腹而逝。故,我亲来祈祷,他的幽灵必不会再现,也不应再现!拿香炉过来!”秀吉说着,让侍女把香盒和香炉拿来,虔诚地烧了香,合掌祈祷。
朝日姬仍旧呆呆地坐在一旁,她毕竟是个普普通通、拙于心计的女人,对兄长毫无办法。
第十八章 人质出嫁
丰臣秀吉公布了妹妹朝日姬将于天正十四年四月二十八离开大坂,嫁到德川家的消息,他要在离开前一夜,令大坂的大街小巷都挂满用于庆贺的灯笼。大小商铺的主人都用丰盛的晚餐招待附近的亲戚,让伙计们休假,以便去欢送翌日送亲的队伍。
百姓的反应如此热烈。或许是实行新制以来,当上奉行的浅野长政或石田三成体察到主公之意,对商人下了这道命令。
这天晚上,京都的茶屋四郎次郎也接到淀屋常安的邀请,特地来到了大坂。淀屋的客人,有堺港的纳屋蕉庵等大商家,还有为了到这附近卖土产而在河边建仓库的诸大名家臣,计四五十人,大家熟稔地喝酒聊天。
话题当然以这次的婚礼为主,开始时众人很慎重地祝福关白家的喜事。酒过三巡,话题就扯远了。有人说,此次事件中最悲惨的,便是失去了前夫的新娘朝日姬,也有偏袒大政所的人道:“不,大政所比朝日姬更悲伤啊!”
“不管怎么样,为了天下,必须这么做才行。这也是可喜之事。”也有人像秀吉那样“胸怀天下”。
“哼!这分明是小牧长久手之战的延续啊!”还有好谈军略之人,认为这只是表面上收起刀枪,暗中的较量仍在继续。
“不,不,战争结束了,两家已结亲。妹婿听从内兄乃是天经地义,又不是做人家的家臣,不存在面子问题,真是一件值得认真思量之事啊!”
商家和武士在一起喝酒、议论,但并没有得出什么有价值的结论。可是,当淀屋引以为傲的年轻侍女们穿着华服,来到放着三十多座烛台、一百叠大的房间,替大家倒酒时,茶屋突然产生了一个奇异的想法:小牧长久手之战还远未结束!他来这里之前,曾无意中想道:这场婚礼,究竟是关白的胜利,还是家康的胜利?可是现在立刻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胜利者乃是别人!
这令他感到吃惊。胜利者既不是秀吉,也不是家康,其实是云集于此的商家。在以武功论成败的乱世,不过一介商人的淀屋竟有这么大的居所,豪华到令人无法想象。连家康都很少同时点上两百根蜡烛,这里竟是蜡烛如林,而且寻来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女子端茶递水。这究竟是怎么了?
武士如蜜蜂般拼了性命夺取的果实,却落到他人手里。其实,吮吸着太平之蜜的不是另有其人吗?从山崎之战开始,淀屋常安就心向秀吉,那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作出的选择。现在常安富可敌国,他河边的仓库超过一百间,船只店铺无数。每天有上千艘船出入的大坂,不知贡献了多少“蜜”给常安!不只常安一人,万一德川氏在争斗中败去,秘密为德川氏奔走的茶屋,也会选择以商人的身份去过一种富裕的生活。
“哦,纳屋先生!”茶屋来到坐在上席、比他大六岁的纳屋蕉庵面前,道,“淀屋真是非比寻常的商家啊!”
“是啊!”蕉庵把杯子递给他,道,“如取得操纵米价的权力,他还会大大获利呢。”
“这个大厅比大名的屋子还奢华呢!”
“哈哈,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所谓大名,便是像蜜蜂般拼命的武士,和聪明的商人哪能相提并论?”
“这么说,商家比武士更有本事了?”
蕉庵确认了身边没有武士之后,才道:“乱世乃是武士的天下,太平之时则由商家主事。但商人如果目空一切,武士就会怒而作乱。权力是武士的,利益是商人的,双方不谐不行啊!”
“正如先生所言,这是可以避免战争的婚姻啊。”
“民间好像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
“两家之间也会因此没有权力纷争了?”
纳屋蕉庵好像有些怀疑地看看茶屋,接过杯子,“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刚才有人说,如此一来,小牧长久手之战就彻底结束了。”
“哦,这事。”蕉庵轻轻道,饶有兴致地啜了一口酒,“双方在此事上是有胜负的!”
“哦?”
“对,这一回,怎么说呢,”蕉庵降低声音,探身出去,“这次是你的主人——家康公大获全胜啊。”他小声地说着,又一次谨慎地环视四周。
听了蕉庵口里说出这等话来,茶屋很是不以为然,“我看未必……”
“那么,是关白大人?”
“不!”茶屋控制着自己的酒量,以防喝醉,“鄙人以为,在这场战争中取胜的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
“是,天下太平后,是希望太平的苍生得胜。这不就是先生所说的大势吗?”
“哈哈。”纳屋蕉庵高兴地笑着,连连点头,“正如你所言。可是仔细想想,最可怜的却是出嫁的朝日姬。”
“是啊。”
“她自己大概没有意识到,她的出嫁避免了一次战争,使得黎民百姓甚是高兴。”
“没人告诉她?”
“这么一件不可随便出口的事,谁敢告诉她?”
“哦。”
“随意出口,必会引起误解,譬如说武士如蜂,吸蜜的乃是商人云云,堺港人就会遭殃。”蕉庵忧道。
“哦?”
“堺港人必须不断认清时势,可是好好梳理时势,以便从中获益,是须讲究方法的。”
“是。”
“若是德川大人,与他说朝日姬的事,他马上就会明白。可是,关白大人却不一样。”
“不一样?”
“向关白大人说时,一定要反复推敲——二人性情不同啊!关白之法,是前所未见的高明做法。若对他说朝日姬可怜云云,他定会动雷霆之怒。他最无怜悯之心,态度强硬,说一不二,此次令妹出嫁便是一例。别人说什么都没用。总之,峣峣者易摧,秀吉输不起,他雅量不够。”
“先生这么一说,朝日姬更值得同情了。”
“故,明日我会眼中含泪、心中合掌送她。”
大厅中央有八个女子不停地跳舞,一百叠大的酒席杯盘狼藉。女子们表演完后,主人淀屋常安晃着肥胖的身体,来到纳屋和茶屋二人身边。他让侍女先把托盘放到纳屋面前。“多谢光临,纳屋先生!托堺港人的福,我也喝一杯吧。茶屋先生和我们今日都甚高兴,还是说几句贺辞吧!”淀屋拿起酒壶倒酒,满怀喜悦道,“来,茶屋先生也干一杯!”
“多谢!不过,我已经喝太多了。”茶屋赶紧从淀屋手里接过酒壶,给淀屋倒酒,心中突然想到,秀吉取了天下之后,眼前之人方是最大的胜利者。
虽然蕉庵及其他堺港人在和海外的交易中赚了不少银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