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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康紧紧抓住火箸,闭上了眼睛。
“我有个要紧的问题:秀吉知道于义丸的长相吗?”本多正信再也忍不住了,低声问道。
“公子的长相?”作左卫门责备正信,“若他不认识,你打算怎的,你想要……”
“若不认识,可以用替身,或者……”正信有些得意。
“闭嘴!”作左卫门不以为然地斥责道,“你还是小心些,不可耍这种花招。这不是你应有之念。真是荒唐!”言罢,他又探出身去:“主公,现在必须作出决断。是照作左所说,斩钉截铁地拒绝,然后准备决战呢,还是按数正所说,马上答应,在年内把公子送过去?”
数正听了,不由得心中暗喜。作左表面上装作反对他,其实在暗中助他。
“唔。”家康低吟一声,烦躁地拨弄了几下火炉里的炭火,“作左,若我采纳数正的意见,你可让阿仙随行吗?”
“当然!在下怎会不让?只要主公需要,虽然不情愿,作左还是要把他送去。在下还会好生嘱咐阿仙。”
“哦?嘱咐什么?”
“在下会告诉他,秀吉原本就是德川氏的死敌,若有机会,就把秀吉的脑袋砍下来!”作左微笑地看看数正和家康,“主公,此际不论您是采纳作左的意见,还是采纳数正的,家里人都会不满。若采纳数正的,强硬之人就会咬牙切齿;若采纳在下的,看法和数正相同的人,又会认为这是无益的战争,不免反感。仔细考虑后再决断,这是主公的责任,若不是经常碰到这种棘手之事,也成不了大智大勇之人。”
“好吧。”家康这才放下了火箸,慎重道,“采纳数正的意见!待使者回去后,马上把于义丸送去大坂。我本来想送他去,可是……最近,脖子上长了个疙瘩,整个脖子都肿了起来。若是恶瘤,就不便远行了。因此只能派数正代我前去。同时,由作左之子仙千代和数正次子胜千代为于义丸随身侍从。此事不可耽误!”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回头看着本多正信,“就这么定了。若准备好了,就马上让使者进来。”
数正不由得垂下头,悄然遮掩住满眼的泪水。他本便料到主公定会采纳他的意见,但并未想到竟让他去送于义丸。
对家康而言,作这样的决定,心里一定很不平静。战争虽然取胜,可是仍然存在实力的差距,口头上说是“为了天下”,其实是“秀吉想要代我统率天下”。这种不快,自是无法消除。
还有“本想亲自把于义丸送去”云云,乃是比数正更加用心良苦之言。不仅如此,数正本打算派长子康长陪于义丸,秀吉本意也是如此,可是家康却指示次子胜千代去。
事情的变化,越来越使人难触其中深意。长子被派去,数正以后在秀吉面前就更难以应对了。家康看似无所用心的决策,却隐藏着这样一层深意。
“多谢主公。”数正抑制着激动,深施一礼。
这时,作左站起身道:“数正,这一回照你的意见办了,可我还是坚持原见。你软弱,别忘了,德川氏的强硬派正对你摩拳擦掌呢。”言罢,扬长而去。这让数正既痛苦又感激:作左假装强硬,不过想以此平息众人的激愤罢了。
使者富田左近与津田隼人被引进大厅,在二人传达秀吉的口信并递交书函时,四周笼罩在凝重的气氛之中。接受书函和口信的,是本多作左卫门重次和酒井左卫门尉忠次,石川伯耆守数正以陪客的身份列席。
接下来便是盛大的宴会,家康在酒宴上把回函交给使者,请他们捎上口信。他沉着地侃侃而谈,使者面有惊色。
家康听到使者将“人质”称作“养子”马上回道:“为了答谢你们大人的好意,我将在年内亲自送于义丸去拜见,请转告羽柴大人。”他干脆堵住了使者的嘴,使他们无话可说。
是夜,客人喝了很多酒,宴会直到戌时四刻才罢。使者于翌日清晨,在多日未曾出现的晴朗天空下,愉快地离开了滨松。
石川数正为了商量于义丸出发之事,走访了本多作左卫门,把于义丸也叫了来。本多作左卫门一见数正,就道:“现在正要与于义丸公子谈去大坂的事,你竟来了。”
数正随作左卫门来到书院。作左让于义丸和仙千代并排而坐,自己则绷着脸,措辞严厉地说教。再过两个多月,于义丸就十二岁了。不过他身材高大,全然已如成人。他长得越来越像生母阿万夫人,脸比家康及去世的长兄信康长一些,两眼炯炯有神,发出栗色光芒,令人联想到鹰。他的脾气似相当急躁,但可能是由于从小被严格要求,他很有些畏惧作左。
“所谓人,”作左待数正坐下后,继续道,“有的人虽然表面强硬,其实内心软弱。要记住这一点。”
“世上有这样的人吗?”
“有,秀吉和他的家臣就是这种胆小、喜猜忌之人。看到家臣,就怀疑他会叛变,连睡觉都会做噩梦,出一身冷汗,但他表面上无所畏惧,装模作样,好像觉得世上只有他最强!世人也很容易被这一假象迷惑。公子现在就害怕得要流眼泪啦!”
数正呆了呆,仔细看了看于义丸和仙千代。仙千代比于义丸大两岁,比父亲瘦小,又很敏感,体格倒与于义丸差不多。他与于义丸都相当认真,带着坚定的表情,洗耳恭听作左不寻常的训话。
作左接着道:“因此,要从这些方面开始学习。首先,遇事害怕的,不只是我们自己,很多人都会害怕。尤其不能一看到秀吉和他的家臣就害怕,连睡觉都做噩梦,那可不行!总之,要早些克服胆小的弱点,知道吧……这里有方法。”
作左卫门的身子逐渐往前倾,眼睛闪闪发光。“例如,初次见到秀吉时,不能说:‘我是于义丸,请多多指教。’要老老实实说:‘我奉父亲之命,不得不前来。’同时要说:‘我现在还不认大人为父。直到有一天改变了,才会好好孝顺于您。若始终不改,可能还会砍下您的脑袋!’只管客套,和说出真实想法,结果肯定不同。早些克服胆小的秘诀就在此,不怕被人憎恨,即使被人憎恨,也要装得若无其事。这就是胜过常人的方法。”
“喂!”数正忍不住插嘴,“公子年纪还小,这些话说得太过分了吧,作左!”
数正还要说下去,作左卫门忙眯起眼睛,示意他闭嘴。“不过,以公子的个性,必能胜过千万人。公子知道吗,你感到害怕时,对方同样害怕。只是善于控制自己的人不会让对方看出而已。对方看不出,就会反过来佩服你,认为你是比他大胆的非同寻常之人。还要善于忍耐。只有忍耐力强的人,才会胆大心细、立于不败之地。明白了吧?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让秀吉的家臣看出你胆怯,因而受辱!”
这实是极特殊的教导,不过,作左的话,似在于义丸身上起作用了。
“会受辱吗?”于义丸昂然问,“为慎重起见,我想问问,父亲和秀吉,哪一位更胆大些?”
“哦,你父亲和秀吉……”作左脸上带着轻蔑,咧嘴道,“能相比吗?主公乃是总大将,秀吉不过是个小卒头目罢了!”
“喂,作左……”
“嘘!数正你休多言,我再告诉他们一个事实。秀吉乃是投靠信长公而成事,自是不可与主公相比。因此,才一定要把公子叫到他身边,万一有什么事,就把公子当作人质。而主公却仍把公子送去大坂。胆识高下,一目了然。明白吗?”
“哦。”于义丸点点头,似有些明白了,“秀吉和于义丸相比,又怎样呢?”
“哈哈。”作左卫门鬼脸上纵横的皱纹更深了,“若是大意了,公子可能会输。”
“这么说,我也是小卒头目了?”
“哈哈,因此,我告诉你,不可输给他。不必把秀吉的家臣都当成眼中钉、肉中刺,要随时随地与秀吉对峙,让他害怕。你一开始就胆怯,那便输了。”
“我知道了,我不会输,我是父亲的儿子!”
“对!因此,第一次见面很重要——仙千代!”
“在!
“你也听到了吧?你是公子的贴身侍从,也是闻名天下的本多鬼作左的儿子。大坂城内若有人对你无礼,不管他是谁,马上还击!”
“是!”
数正脸上这时才浮现出笑容,他已看出作左的心思了:作左是想让于义丸和仙千代把众人的激愤带到大坂城去。他不由得屏住呼吸,深思起来:不论这样做效果如何,也要这么激励我的儿子胜千代。但作左教于义丸不可受辱,却没有教他如何让自己被人喜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