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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书院里,一个下人的影子也没见到。日向守径直走到秀吉身边。“干旱的天气一直持续,现在是需要灌溉的时候了。”他笑容满面,以引出对方的话题。
“秀正,今日有件事要麻烦你。”秀吉露出罕见的神秘表情,“是一件难事,还与天下有关。”
“哦?”
“现在我的实力已经是天下第一了,可还未能掌握天下的军政大权。”
“是。”
“现已到了向朝廷请求下诏书的时候了,可这里有一个障碍。”
“障碍?”
“若把这个障碍清除掉,我便可和镰仓、室町一样,管理整个日本国了。”
“这障碍是什么?”
“是德川氏!家康若能来大坂向我称臣,皇室就必须把一切权力都正式交给我。在委任后,不听从我命令的,就是逆贼,其他人不是为虑。”秀吉说着,环视四周,“我要讨伐九州,这是必做之事。可是,即使我想做,家康以敌对的姿态在那里跃跃欲试,我非但不能去,也无资格向朝廷要求担当天下大任。现在我能否掌管天下,关键在家康一人身上。只要能把家康叫到大坂来,就大功告成。我定能说服他。因此,有一事要麻烦你——能否把朝日姬还与我?”
秀吉说得甚是漫不经心,因此佐治日向根本没有听清他提到朝日姬。
“啊,您说什么?在下需要做什么?”
“这是拜托,也是内大臣羽柴秀吉对你的命令。”
“既是命令,我当然不可说不。”
“那么,立刻给我了?”
“当然。可是,在下不知您指的是什么?我会有如此重要的东西?”显然秀正没有听清。
秀吉的脸色阴沉起来,他真的怒了。“秀正,你要再听一次?难以启齿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啊!我是说,你把朝日还给我。”
“昭日……哦!主公说的是宗及先生送给我的那把茶壶?”
“不是!”秀吉又—次严肃地皱起眉头,“你应知道,家康现在还没有正室!”
日向听到这里,恍然大悟,突然脸色通红。他方明白,秀吉所索不是什么茶壶花瓶之类,而是他妻子。
“秀正,此事你可能很难接受。你想过没有,这可是决定能否取得天下的一桩大事。我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实现已故右府大人的遗志,平定大乱,给天下以太平,为万民的安危着想。”
“……”
“一切都是为了天下,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因此,就委屈你啦!我要把她嫁给家康,再以妹婿的名义把家康叫到大坂来。你知家康的家臣石川伯耆吗?”
“……”
“我把此事告诉了伯耆,私下里与他商定了,他现在捎来口信,说家康对这门亲事很高兴。秀正,你怎的不说话?若你想大哭一场,就哭出来!秀吉……没什么好说的!”秀吉说着,走近秀正,猛一掌打在他的肩膀上,大声哭了起来。日向守只直挺挺地坐着,一动不动,心酸的眼泪吧嗒吧嗒掉在膝盖上。
秀吉又像发疯一般,急急道:“从小我就朝思暮想,要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光宗耀祖!为了这个目的,我几乎竭尽全力在奋斗。可是这样还远远不够。出人头地,统治天下,是一段异常艰难的历程。为了天下,即使牺牲亲人的利益也在所不惜,明白吗?我想……再给你娶一个新娘。为天下太平,这是值得的,你也喜欢茶茶吧,就这样定了!”
但是日向守仍然不动声色。
“知道吗,秀正,”秀吉颤抖着身子,又道,“这并不勉强。当初我看出你乃是可让朝日得到幸福的人,才让她嫁给了你,现在要你把她还给我,你情愿吗?我希望你明白我的一片苦心,把朝日还给我,把年轻的茶茶娶回去。这就是我的主意,所以最近要把茶茶寄到有乐斋那里,你再将她迎娶过去。我全都安排好了。”
日向守掉落在膝上的泪水已经渐渐少了。他再也没有力量思索,却逐渐体会了秀吉的意思。秀吉这人是不会撒谎的,他比一般人更重感情,起初也确对亲兄弟甚好,是个可亲之人。今日他变得这样严厉、独断专行,确是为了取得天下。
“莫再苦恼了。让茶茶做你的继室,你也有面子。她有才有貌,定有办法弥补你的寂寞!”
“大人,请暂且把茶茶小姐与我成亲的事搁下。”
“哦!现在娶过来不便,以后亦可。”
“所谓得天下,也是一件难事啊!”
“你也这么认为?”
“若不这么认为,就不会按照您的要求办了。”
“你同意了吗,秀正?”
“是……是的!我服从,就请内府大人再次郑重其事地下令吧。”
“哦……”秀吉发出奇怪的声音,抬头看着屋顶,“这是内大臣秀吉的指令:把朝日姬还给我!”
“是!”施了个大礼,日向守不再言语。
外面艳阳高照,河川上春潮起伏,其中夹杂着行船的声响,轻轻地、轻轻地传来……
许久之后,日向守终于抬起头来。“在下现在必须立即回家,把夫人送到她母亲那里。我想她可能听不进我的话,即便能解决,也得拖到夜里。”
“哦,好!你去吧。”
“那么,我先告退。”
“秀正,不可太急于求成了。”
“大人不说我也知道。您不要忘记,佐治日向守秀正是蒙您提拔的武士。”说罢,秀正悄悄站起来,理了理衣裳,出了门。
日向守府邸在城门前的圈地里面,他的俸禄为美浓的六万石。有些人在背后说,这里面一半是朝日姬的嫁妆。也有的人说那不是嫁妆,而是给日向守的辛劳费。他倒不怎么在意这些流言。
朝日姬绝不以出身豪门来压制他,而是成了与他个性颇合的贤内助。正因如此,当日向守知道浅井家小姐们的婚事后,才觉得她们可怜,同时又为自己的婚姻庆幸。故,当他走出秀吉的房间时,真想大声嘲骂自己。但在回到自家宅邸之前,日向守终于克制着,不曾爆发出来,许是年纪大了,有了涵养,不,还是因为秀吉像顽童似的在他面前哭泣。
秀吉人品并不差。任何人居此高位,都会做出这等事来。可秀吉之意,有些是日向守意想不到的,那便是把茶茶嫁给他。日向守主意已定,不会同意此事。若那样做,秀吉的罪孽又加了一层:十八岁的茶茶怎可成为一个四十五岁的人的妻子?若做出这等事来,秀吉的恶名就永远抹不掉了。
日向轻轻阻止了出来迎接他的下人,径直向朝日姬的房间走去。“不要通报,我要……吓她一吓。”他走向内室,一面阻止下人通报,一面擦拭着泪水。这恐是最后一次与朝夕相伴多年的妻子开玩笑了。
“我回来了!”他说着,同时拉开隔扇。
“啊!”朝日姬惊慌地用袖子去遮掩手边的火炉。房里充满诱人的香味,一闻就知她正和侍女在烤饼。
“啊,又在烤饼吗?”日向表情放松了些,轻声问。不料到朝日姬一副生气的表情:“为何不叫人来禀报一声,妾身估计您该回来了,正在为您烤饼呢?”
“多谢!多谢!怎么样,已经烤好了?”日向把刀交给了侍女,坐了下来。
“不行!”朝日姬又瞪他一眼,“您没个规矩,便要被人取笑,真是没教养啊!”她已四十多岁,但脸庞仍然那样白皙、娇嫩。她故意瞪着日向,使日向甚是尴尬。
“这个女人是如此依赖着我……不,她依赖的应当是哥哥秀吉、秀吉的夫人和母亲。”日向守心道。
日向看出来,她是在撒娇!没有孩子的朝日,撒娇的对象,在这世上只有他。“哎,稍等片刻,等再烤一两个。”她说着,拉住日向伸向装饼的小盒子的手腕。
“我有话跟你说,很要紧的话。”日向心事重重地看了一眼侍女小春,若有所思地用手支着下颔,“你退下吧。”
“瞧您如此郑重其事的样子,到底有何事?小春可以留下来帮我,还要涂豆粉呢!”
“不行,我有紧要话说。”
“待会儿再慢慢说,先让我把这几个饼烤完。”
“朝日!”
“怎么?您的脸色好生难看哪!”朝日说到这里,突然惶恐起来,握住日向的手腕,“瞧您这样子,我不用听也知道了。您……”
“小春,你先下去吧,一会儿叫你再进来。”
小春退下后,朝日道:“是兄长劝您娶侧室?”
“侧室?”
“对!定是这样。上次我去拜访母亲大人,她老人家已经吐露了口风。她说我没有孩子,若您添了侧室,要我不可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