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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西斯-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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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亨利:
  我收到了你的上一封信,很是感谢。遗憾的是,你不喜
  欢我上次的信。你为什么要附邮票呢?我非常生气。我多么
  希望能够为这件事惩罚你一下啊。我曾称你作淘气鬼,因为
  我不喜欢那另一个世界。请告诉我那另一个字真正的含
  意。你在自己家里不幸福吗?你这可怜的小淘气鬼?我巴不
  得能替你做点什么。请告诉我,你对我这个可怜虫有什么看
  法。我时常想起你这个名字有多么可爱。亲爱的亨利,咱们
  什么时候能见面呢?你简直无法想像我多么经常地想念你。我
  从来没有被一个男人像被你这么吸引过。弄得我心慌意乱。请
  给我写一封长信,告诉我更多的事情。不然的话我可要惩罚
  你啦,你可要记住。你这淘气鬼,现在你晓得了,假若你不
  写信,我会怎样对付你。哦,我多么盼望跟你见面啊。亲爱
  的亨利,请别拒绝我的要求,否则我的耐心就要耗尽了。到
  那时候我就一古脑儿告诉你。现在,再见吧,心爱的淘气鬼。
  今天我的头疼得厉害,所以一定要立即回信给苦苦思念你的
  玛莎
  附言:一定告诉我,你太太使用哪一种香水。我想知道。
  他神情严肃地扯下那朵用饰针别着的花儿,嗅了嗅几乎消失殆尽的香气,将它放在胸兜里。花的语言。人们喜欢它,因为谁也听不见。要么就用一束毒花将对方击倒。于是,他慢慢地往前踱着,把信重读一遍,东一个字、西一个词地念出声来。对你郁金香生气亲爱的男人花惩罚你的仙人掌假若你不请可怜虫勿忘草我多么盼望紫罗兰给亲爱的玫瑰当我们快要银莲花见面一古脑儿淘气鬼夜茎太太玛莎的香水。读完之后,他把信从报纸卷里取出来,又放回到侧兜里。
  他心中略有喜意,咧开了嘴。这封信不同于第一封。不知道是不是她亲笔写的。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像我这样的良家少女,品行端正的。随便哪个星期天,等诵完玫瑰经,不妨见见。谢谢你,没什么。谈恋爱时候通常会发生的那种小别扭。然后你追我躲的。就跟同摩莉吵架的时候那么麻烦。抽支雪茄烟能起点镇静作用,总算是麻醉剂嘛。一步步地来。淘气鬼。惩罚。当然喽,生怕措词不当。粗暴吗,为什么不?反正不妨试它一试,一步步地来。
  他依然用指头在兜里摆弄着那封信,并且把饰针拔下。这不是根普通的饰针吗?他把它扔在街上。是从她衣服的什么地方取下来的,好几根饰针都别在一起。真奇怪,女人身上总有那么多饰针!没有不带刺的玫瑰。
  单调的都柏林口音在他的头脑里响着。那天晚上在库姆,两个娘子淋着雨,互相挽着臂在唱:
  哦,玛丽亚丢了衬裤的饰针。
  她不知道怎么办,
  才能不让它脱落,
  才能不让它脱落。
  饰针?衬裤。头疼得厉害。也许她刚好赶上玫瑰期间。要么就是成天坐着打字的关系。眼睛老盯着,对胃神经不利。你太太使用哪一种香水?谁闹得清这是怎么回事!
  才能不让它脱落。
  玛莎,玛丽亚。如今我已忘记是在哪儿看到那幅画了。是出自古老大师之手呢,还是为赚钱而制出的赝品?他坐在她们家里,谈着话。挺神秘的。库姆街的那两个姨子也乐意听的。
  才能不让它脱落。
  傍晚的感觉良好。再也不用到处流浪了。只消懒洋洋地享受这宁静的黄昏,一切全听其自然。忘记一切吧。说说你都去过哪些地方和当地的奇风异俗。另一位头上顶着水罐,在准备晚饭:水果,橄榄,从井里打采的沁凉可口的水。那井像石头一样冰冷,像煞阿什汤的墙壁上的洞。下次去参加小马驾车赛,我得带上个纸杯子。她倾听着,一双大眼睛温柔而且乌黑。告诉她,尽情地说吧。什么也别保留。然后一声叹息,接着是沉默。漫长、漫长、漫长的休息。
  他在铁道的拱形陆桥底下走着,一路掏出信封,赶忙把它撕成碎片,朝马路丢去。碎片纷纷散开来,在潮湿的空气中飘零。白茫茫的一片,随后就统统沉落下去了。
  亨利·弗罗尔。你蛮可以把一张一百英镑的支票也这么撕掉哩。也不过是一小片纸而已。据说有一回艾弗勋爵在爱尔兰银行就用一张七位数的支票兑换成百万英镑现款。这说明黑啤酒的赚头有多大,可是人家说,他的胞兄阿迪劳恩勋爵依然得每天换四次衬衫,因为他的皮肤上总繁殖虱子或跳蚤。百万英镑,且慢。两便士能买一品脱黑啤酒,四便士能买一夸脱,八便士就是一加仑。不,一加仑得花一先令四便士。二十先令是一先令四便士的多少倍呢?大约十五倍吧。对,正好是十五倍。那就是一千五百万桶黑啤酒喽。
  我怎么说起桶来啦?应该说加仑。总归约莫有一百万桶吧。
  入站的列车在他的头顶上沉重地响着,车厢一节接着一节。在他的脑袋里,酒桶也在相互碰撞着,黏糊糊的黑啤酒在桶里迸溅着,翻腾着。桶塞一个个地崩掉了,大量混浊的液体淌出来,汇聚在一起,迂回曲折地穿过泥滩,浸漫整个大地。酒池缓缓地打着漩涡,不断地冒起有着宽叶的泡沫花。
  他来到诸圣教堂那敞着的后门跟前。边迈进门廊,边摘下帽子,并且从兜里取出名片,塞回到鞣皮帽圈后头。唉呀,我本可以托麦科伊给弄张去穆林加尔的免费车票呢。
  门上贴的还是那张告示。十分可敬的耶稣会会士约翰·库米布道,题目是:耶稣会传教士圣彼得·克莱佛尔及非洲传道事业。当格莱斯顿几乎已人事不醒之后,他们仍为他皈依天主教而祷告。新教徒也是一样。要使神学博士威廉·詹·沃尔什皈依真正的宗教。要拯救中国的芸芸众生。不知道他们怎样向中国异教徒宣讲。宁肯要一两鸦片。天朝的子民。对他们而言,这一切是十足的异端邪说。他们的神是如来佛,手托腮帮,安详地侧卧在博物馆里。香烟缭绕。不同于头戴荆冠、钉在十字架上的。“瞧!这个人!”关于三叶苜蓿,圣帕特里克想出的主意太妙了。筷子?康米。马丁·坎宁翰认识他。他气度不凡。可惜我不曾在他身上下过功夫,没托他让摩莉参加唱诗班,我却托了法利神父。那位神父看上去像个傻瓜,其实不然。他们就是被那么培养出来的。他总不至于戴上蓝眼镜,汗水涔涔地去给黑人施洗礼吧,他会吗?太阳镜闪闪发光,会把他们吸引住。这些厚嘴唇的黑人围成一圈坐着,听得入了迷。这副样子倒蛮有看头哩,活像是一幅静物画。我想,他们准是把他传的道当作牛奶那么舐掉了。
  圣石发出的冰冷气息呼唤着他。他踏着磨损了的台阶,推开旋转门,悄悄地从祭坛背后走进去。
  正在进行着什么活动,教友的聚会吧。可惜这么空空荡荡的。要是找个不显眼的位子,旁边有个少女倒不赖。谁是我的邻人呢?听着悠扬的音乐,挤在一起坐上一个钟头。就是望午夜弥撒时遇见的那个女人,使人觉得仿佛上了七重天。妇女们跪在长凳上,脖间系着深红色圣巾,低看头。有几个跪在祭坛的栏杆那儿。神父嘴里念念有词,双手捧着那东西,从她们前边走过。他在每个人面前都停下来,取出一枚圣体。甩上一两下(难道那是浸泡在水里的不成?),利利索索地送到她嘴里。她的帽子和头耷拉下去。接着就是第二个。她的帽子也立即垂下来。随后是旁边的那个:矮个子的老妪。神父弯下腰,把圣体送进她的嘴里,她不断地咕哝着。那是拉丁文。下一个。闭上眼,张开嘴。是什么来着?Corpus:body。Corpse。用拉丁文可是个高明的主意。首先,那就会使这些女人感到茫然。收容垂死者的救济院。她们好像并不咀嚼:只是把圣体吞咽下去。吃尸体的碎片,可谓异想天开,正投食人族之所好。
  他站在一旁,望着蒙起面纱的她们,沿着过道顺序走来,寻找各自的座位。他走到一条长凳跟前,靠边儿坐下,帽子和报纸捧在怀里。我们还得戴那种活像是一口口深锅的帽子。我们理应照着头型缝制帽子。这儿,那儿,周围那些系着深红色圣巾的女人们依然低看头,等待圣体在她们的胃里融化。真有点像是无酵饼,那种上供用的没有发酵的饼。瞧瞧她们。这会子我敢说圣体使她们感到幸福。就像是吃了棒糖似的。可不是嘛。对,人们管它叫作天使的饼子。这背后还有个宏大的联想,你觉得,心里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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