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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西斯-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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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拉了拉他们那座关上百叶窗的茅屋上气不接下气的门铃,等着。他们以为讨债的来了,就从安全的地方朝外窥伺。
  “是斯蒂芬,先生。”
  “让他进来。让斯蒂芬进来。”
  门栓拉开了,沃尔特把我让进去。
  “我们还只当是旁人呢。”
  一张大床,里奇舅舅倚着枕头,裹在毛毯里,隔着小山般的膝盖,将壮实的手臂伸过来。胸脯干干净净。他洗过上半身。
  “外甥,早晨好。”
  他把膝板放到一旁。他正在板上起草着拿给助理法官戈夫和助理法官沙普兰·坦迪看的讼费清单,填写着许可证、调查书以及携带物证出庭的通知书。在他那歇了顶的头上端,悬挂着用黑樫木化石做的镜框。王水德的《安魂曲》。他吹着那令人困惑的口哨,单调而低沉,把沃尔特唤了回来。
  “什么事,先生?”
  “告诉母亲,给里奇和斯蒂芬端麦牙酒来。她在哪儿?”
  “给克莉西洗澡呢,先生。”
  跟爸爸一道睡的小伴儿,宝贝疙瘩。
  “不要,里奇舅舅……”
  “就叫我里奇吧。该死的锂盐矿泉水。叫人虚弱。喔'威'士忌!”
  “里奇舅舅,真地……”
  “坐下吧,不然的话,我就凭着魔鬼的名义把你揍趴下。”
  沃尔特斜睨着眼找椅子,但是没找到。
  “他没地方坐,先生。”
  “他没地方放屁股吗,你这傻瓜。把咱们的奇彭代尔式椅子端过来。想吃点儿什么吗?在这里,你用不着摆臭架子。来点儿厚厚的油煎鲱鱼火腿片怎样?真的吗?那就更好啦。我们家除了背痛丸,啥都没有。”
  当心哪!
  他用低沉单调的声音哼了几小节费朗多的“出场歌”。斯蒂芬,这是整出歌剧中最雄伟的一曲。你听。
  他又吹起那和谐的口哨来了,音调缓和而优雅,中气很足,还抡起双拳,把裹在毛毯中的膝盖当大鼓来敲打。
  这风更柔和一些。
  没落之家,我的,他的,大家的。你曾告诉克朗戈伍斯那些少爷,你有个舅舅是法官,还有个舅舅是将军。斯蒂芬,别再来这一套啦。美并不在那里。也不在马什图书馆那空气污浊的小单间里。你在那儿读过约阿基姆院长那褪了色的预言书。是为谁写的?为大教堂院内那长了一百个头的乌合之众。一个憎恶同类者离开他们,遁入疯狂的森林,鬃毛在月下起着泡沫,眼珠子像是星宿。长着马一般鼻孔的胡乙姆。一张张椭圆形马脸的坦普尔、勃克·穆利根、狐狸坎贝尔、长下巴颏儿。隐修院院长神父,暴跳如雷的副主教,是什么惹得他们在头脑里燃起怒火?呸!下来吧,秃子,不然就剥掉你的头皮。他那有受神惩之虞的头上,围着一圈儿花环般的灰发,我看见他往下爬,爬到祭台脚下(下来吧!),手执圣体发光,眼睛像是蛇怪。下来吧,秃瓢儿!这些削了发、除了圣油、被阉割、靠上好的麦子吃胖了的、靠神糊口的神父们,笨重地挪动着那穿白麻布长袍的魁梧身躯,从鼻息里喷出拉丁文。在祭台四角协助的唱诗班用威胁般的回声来响应。
  同一瞬间,拐角处一个神父也许正举扬着圣体。叮玲玲!相隔两条街,另一位把它放回圣体柜,上了锁。叮玲玲!圣母小教堂里,又一个神父正在独吞所有的圣体。玎玲玲!跪下,起立,向前,退后。卓绝的博士丹·奥卡姆曾想到过这一点。英国一个下雾的早晨,基督人格问题这一小精灵搔挠着他的头脑。他撂下圣体,跪下来。在他听见自己摇的第二遍铃声与十字形耳堂里的头一遍铃声(他在举扬圣体)而站起来时,又听见(而今我在举扬圣体了)这两个铃的响声(他跪下了)重叠成双元音。
  表弟斯蒂芬,你永远也当不成圣人。这是圣者的岛屿。你从前虔诚得很,对吗?你向圣母玛利亚祷告,祈求她不要叫你的鼻子变红。你曾在蛇根木林荫路上向魔鬼祈求,让前面那个矮胖寡妇走边水洼子时把下摆撩得更高一些。啊,可不是嘛!为了那些用别针别在婆娘腰身上的染了色的节片,出卖你的灵魂吧。务必这么做。再告诉我一些,再说说!当你坐在驰往霍斯的电车的顶层座位上时,曾独自对着雨水喊叫道:一丝不挂的女人!一丝不挂的女人!那是怎么回事,呃?
  那又怎么啦?难道女人不就是为了这个而被创造的吗?
  每天晚上从七本书里各读上两页,呃?我那时还年轻。你对着镜子朝自己鞠躬,脸上神采奕奕,一本正经地走上前去,好像要接受喝彩似的。十足的大傻瓜,万岁!万岁!谁都不曾看见,什么人也别告诉。你打算以字母为标题写一批书来着。你读过他的F吗?哦,读过,可是我更喜欢Q。对,不过W可精彩啦。啊,对,W。还记得你在椭圆形绿页上所写的深奥的显形录吗?深刻而又深刻。倘若你死了,抄本将被送到世界上所有的大图书馆去,包括亚历山大在内。几千年后,亿万年后,仍将会有人捧读,就橡皮克·德拉·米兰多拉似的。对,很像条鲸。当一个人读到早已作古者那些奇妙的篇章时,就会感到自己与之融为一体了,那个人曾经……
  粗沙子已经从他脚下消失了。他的靴子重新踩在咯吱一声就裂开来的湿桅杆上,还踩着了竹蛏,发出轧轹声的卵石,被浪潮冲撞着的无数石子,以及被船蛆蛀得满是窟窿的木料,溃败了的无敌舰队。一滩滩肮里肮脏的泥沙等着吸吮他那踏过来的靴底,污水的腐臭气味一股股地冒上来。'一簇海藻在死人的骨灰堆底下闷燃着海火。'他小心翼翼地绕道而行。一只竖立着的黑啤酒瓶半埋在瓷实得恰似揉就的生面团的沙子里。奇渴岛上的岗哨。岸上是破碎的箍圈;陆地上,狡猾的黑网布起一片迷阵;再过去就是几扇用粉笔胡乱涂写过的后门,海岸高处,有人拉起一道衣绳,上面晾着两件活像是钉在十字架上的衬衫。林森德那些晒得黧黑的舵手和水手长的棚屋。人的甲壳。
  他停下脚步。我已经走边了通往萨拉姑妈家的路口。我不去那儿吗?好像不去。四下里不见人影儿。他拐向东北,从硬一些的沙地穿过,朝鸽房走去。
  “谁使你落到这步田地的呢?”
  “是由于鸽子,约瑟。”
  回家度假的帕特里克在麦克马洪酒吧跟我一道暖热牛奶。巴黎的“野鹅”凯文·伊根的儿子。我的老子是鸟儿。他用粉红色的娇嫩舌头舔着甜甜的热奶,胖胖的兔子脸。舔吧,兔子。他巴望中头彩。关于女子的本性,他说是读了米什莱的作品。然而他非要把利奥·塔克西尔先生的《耶酥传》寄给我不可。借给他的一个朋友了。
  “你要知道,真逗。我呢,是个社会主义者。我不相信天主的存在。可不要告诉我父亲。”
  “他信吗?”
  “父亲吗,他信。”
  够啦。他在舔哪。
  我那顶拉丁区的帽子。天哪,咱们就得打扮得像个人物。我需要一副深褐色的手套。你曾经是个学生,对吧?究竟念的是什么系来着?皮西恩。P·C·N·,你知道:物理、化学和生物。哎。跟那些打抱嗝的出租马车车夫们挤挤碰碰在一块儿吃那廉价的炖牛肺,埃及肉锅。用最自然的腔调说:当我住在巴黎圣米歇尔大街时,我经常。对,身上经常揣着剪过的票。倘若你在什么地方被当作凶杀嫌疑犯给抓起来,好用来证明自己不在犯罪现场。司法神圣。一九0四年二月十七日晚上,有两个证人目击到被告。是旁人干的,另一个我。帽子,领带,大衣,鼻子。我就是他。你好像自得其乐哩。
  昂首阔步。你试图学谁的模样走路哪?忘掉吧,穷光蛋。揣着母亲那八先令的汇款单,邮局的司阍朝你咣当一声摔上了门。饿得牙痛起来。还差两分钟哪。瞧瞧钟呀。非取不可。关门啦。雇佣的走狗!用散弹枪砰砰地给他几梭子,把他打个血肉横飞,人肉碎片溅脏了墙壁统统是黄铜钮扣。满墙碎片哔哔剥剥又嵌回原处。没受伤吗?喏,那很好。握握手。明白我的意思吧,明白了吗?哦,那很好。握一握。哦,一切都很好。
  你曾有过做出惊人之举的打算,对吗?继烈性子的高隆班之后,去欧洲传教。菲亚克和斯科特斯坐在天堂那针毡般的三脚凳上,酒从能装一品脱的大缸子里洒了出来,朗朗发出夹着拉下文的笑声。妙啊!妙啊!你假装把英语讲得很蹩脚,沿着纽黑文那泥泞的码头,抱着自己的旅行箱走去,省得花三便士雇脚夫。怎么?你带回了丰富的战利品;《芭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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