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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遮天,一手捶地-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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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二章(修改版)

宋郎生那个眼神瞧得我浑身不自在。

当然令我比较困惑的是;他现下这般站立船头岿然不动的模样,分明无所惧了;怎地已经不怕坐船了么?

前方不远是西毗港;设漕运码头,我们这几船画舫原定在此歇脚;沿路都有茶肆酒楼;待靠了岸,众监生博士疏疏散散下船去熟络熟络,约莫一个时辰后再集中回画舫。

我踏岸后朝水湾看了看;宋郎生坐的小船也停靠下来,他一身灰布衣不惹眼;只背一小裹包袱系有一剑,风尘仆仆,几乎没人发现他正是当朝驸马兼大理寺卿,如此低调而归,不晓那狱案处妥了没。

我颇有些忐忑的端在那儿,踌躇要否和他解释在此的原因,又恐旁边有人察觉而暴露身份,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正纠结间宋郎生迎面行来,我再三斟酌下,朝他投了一个微……微的傻笑。

旋即,擦身而过,他瞄也不瞄我一眼。

我诧异回转过身看他背影,心中直打鼓,貌似方才在船上他只望了我一眼,之后便视若无睹了。所以,这家伙是见我一身儒衫,不愿揭穿,才故意假作陌生人么?

我环绕四顾,见各监生悉数散开,陆陵君也随李大杜二苏三他们上了就近的茶楼,便拖开步伐,亦步亦趋的跟着宋郎生。

宋郎生恍若未觉,步往前方的驿站方向,我挠着头,这个不靠谱的驸马在此时突然出现是作甚,各种谜团不解吾心难耐啊……

下定决心后,我小跑越过他,转身,盯着他道:“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宋郎生顿下脚步,挑了挑眉毛:“原来公主是嫌我回来的不是时候,且安下心,我不会烦扰到你的好事。”他说完拂袖拐个弯,直拐入驿站的马厮处,我拦住他,道:“诶我说你,你是不是特喜欢给我留下满腹疑虑后潇洒走人啊?”

宋郎生微微别过脸去,若无其事的把包裹系在挑中的一匹马鞍上。

我无力揉了揉眉角,直觉告诉我他满脸别扭的模样必然是在找人较劲,再一琢磨,这矛头或许大概堪堪指向本公主了。

宋郎生与驿站的人交接妥当后拉着马儿就要走了,我拉住他的马缰绳,道:“上回的事还没了结清楚,你现在这又是在闹什么矛盾?”

“上回?”宋郎生冷峭一笑,“公主便这般巴望着拿到和离书么?”

和离书?是了,我竟忘了这桩事了,合着他还在为此耿耿于怀。我道:“我并无此意,我只是……”

“我没有精力同公主在此虚度光阴……”

我恼了,“什么叫虚度光阴?我自有重要的事……”

“如果公主所谓重要之事就是和一些所谓的人在此畅谈风月……”宋郎生目光从我身上一扫而过,“那我也无话可说,公主自便。”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蹬上马挥鞭,扬尘而去。

我摸不准他的所思所想,只觉得过去没能看透他,现在更看不明白,不管过去现在,他总有堵死我气死我的本事。

从驿站出来正想回找陆陵君他们,见方雅臣伫于岸边,遥望湾湾深水之上的一艘巨轮,正是韩斐漕运的官船,官队押着货粮监督着船工上上下下,韩斐的红色官袍在艳阳下随风飞扬,我虽看不到他的神情,只想,这样的人不知在方雅臣眼中是否已融为了一处梦中亦难平之景。

我走到方雅臣近处,此刻韩斐似乎发觉了我们,他们二人四目交接时,我只觉得方雅臣如千古寒潭的眸子浸出某种哀伤。

这样远的距离,却是他们这么多年来离的最近的时刻。

我心中长叹,所能做的也只限于此了。

当那泊到岸边的官轮缓缓驶开,方雅臣这才恢复了往日那般古井无波的的模样,她见我在看她,亦无多言,轻轻颔首为礼,便转过身而去。

后来过去很多很多年,我都不愿再回想起接下去的那一幕。

就在转过身的一瞬,身后响起巨大的爆炸声。

一声紧接着一声,震到地摇,憾到心颤,那艘巨大的官轮由船头至船尾在几声巨响后燃起大火,火光冲天,映红了大半片天,烟雾弥漫,漫黑了万里晴空。

这始料未及的一幕让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僵着身子迈不开脚步,眼睁睁看着那艘巨轮上官兵们船夫们的惨叫不止,大火焚身随之跌入深水之中,其景惨不忍睹。

在恢复理智的那一刻我下意识去寻找方雅臣的身影,来来往往的所有人都乱了方寸,但见她飞快奔上画舫,不知想要做甚么。我心惊肉跳的跟紧她,方一踏上船就动了起来,待我跌跌撞撞找到人,只见船舱内方雅臣手举长剑向着船夫,命他以最快速度驶往巨轮处。

方雅臣举剑的手剧烈的颤抖着,唇色发白,眼眸中透着一股决绝,我强自镇定下来,道:“这里有我,你去甲板上看看状况。”

方雅臣把剑交给我,飞身离开船舱,我见她离去,哐当一声丢下剑,对使舵的船夫道:“不要靠离的太近,隔着一段距离就停下。”

见船夫唯唯诺诺点头称是,我这才离开船舱奔往甲板,与方雅臣共睹眼前那惨绝人寰的一幕。

只消这么片刻,轮船已然陷入茫茫火海中,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们还能感受到火光刮来的汹汹热气,渐渐的,连人声也听不到了,天地间之除了噼噼啪啪的轻响,寂静的就如坠入深渊。

方雅臣就这么呆呆的看着,全身僵木,如泥雕一般,但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那么一瞬,她露出了一丝笑容,景象之诡异差些让我却步,我揪住她的手腕,道:“方雅臣。”

方雅臣没有回头,声音在风中飘忽不定:“他就这样死了么?”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韩斐。

有些话想脱口而出,然而再三思虑之下,我道:“他死了,你会伤心么?”

方雅臣回过头来,定定的看着我,眼中没有一丝波澜,“我期盼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从我爹被他害死的那一刻起——如今,总算是得偿夙愿。”

她试图挣了挣,我不放手,怒道:“方雅臣,你可知,公主府从来都留不住他。当年他是为了你甘愿背下面首这个令人唾弃的骂名,如今他亦是为了你走上了这条道路,你明知他对你的心意,我不信你是这般绝情之人。”

方雅臣微微一笑,眼睛却愈发的迷茫起来,“他是我爹最喜欢的弟子,我爹对他毫不藏私,倾囊相授,而他——利用我爹对他的信任,背叛了我爹,害的我家破人亡。公主,就算他为我死一百次,这个坎也跨不过去了。”

我的眼睛被风吹来的烟呛得睁不开,再度睁眼,我道:“方雅臣,你觉得,令尊是笨蛋么?”

方雅臣呆住。

“如果你认为,方大司马从一个小兵到后来大司马的位置只是一个巧合,他这个两朝元老一直平安无事是因为上天庇佑,那我无话可说。”

方雅臣回头看着我,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一个赵首辅李国舅联合都无法铲除的人,怎么可能被一个初出茅庐的韩斐抓到小辫子?”我道:“方雅臣,你自己仔细想想,那个时候,那个局势,究竟是你爹被韩斐陷害,还是他心甘情愿让韩斐陷害他?”

“你再仔细想一想,为何从他被审到被判,事情发展的如此迅速,几乎来不及申辩就已成定局?如果弹劾的人不是韩斐,而是赵首辅或是李国舅,你爹的结局会不会只是流放这么简单,你们九族还能否保住性命,你此刻还能不能活着站在这儿?”

“方雅臣,你可知韩斐举发你爹,究竟得到了什么好处?”

“是受尽天下仕子唾弃!是受尽良心的谴责和煎熬!是要终身忍受心爱的人的怨愤!”

方雅臣懵在那里,她定定看着我,几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来。

方良的音容和教诲若隐若现,我的脑海中闪过许多过往,道:“你爹心如明镜,多少次,为了处理那些没人愿意处理的烂摊子,他都愿冒着失察降职的风险、顶着欺君之罪去做,到最后,国家得益了,百姓得益了,他却担下了骂名,独自把苦果往肚里咽。”

“官场上的载浮载沉,有清官,有贪官,有忠臣,有佞臣,人人都在己的欲海里挣扎翻滚。”我道:“我在读史书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总会有那种忠君不二的人,能够心甘情愿的为百姓付出到那个地步?”

“我曾经问过令尊这个问题,你可知他的回答?他说:这样的人,历史会给他们一个牌位。我当时就理解为,多多少少,亦是为了光宗耀祖。只是没有想到,到最后,方大司马,只为了还能流放到州县为百姓尽最后一分力,竟连最后的清名也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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