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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应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只举起马鞭遥遥一指,道:“说起来,我爹娘从前还在皇觉寺里头替我跟三哥都在佛前舍了长明灯呢。只是我们已好多年不曾来过了”
林培之道:“好多年不曾来过的只有你一人才是这次你三哥回京,还特意过来看了一看,那灯倒是照常点着,每年的香油施舍也都还是你们府上供着,不过现如今又多供了两盏”
荼蘼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便知季竣灏当日来皇觉寺时,他必然也是跟着一同过来的。至于多出的两盏灯,更是无需多想,那定然是她大哥为安哥儿与轩哥儿两个舍的。仰起头,她笑了笑,道:“我还记得我们与清秋第一回见,便是在这点翠山的‘半云亭呢’。想不到她最终没成为我二嫂,却做了我三嫂。世事果真甚是奇妙”她说着这话的时候,心中想的却是林培之与冼清秋之间的关系。
林培之笑道:“我如今倒是觉得清秋与竣灏在一起比较相配些。毕竟他二人都是练武之人”
荼蘼想想也觉有理,不觉粲然一笑:“也是”她二哥这一世虽也学了些武艺,但那也只是些强身健体,防范宵小之术,与她三哥自是不能比的。荼蘼想着这个的时候,心中便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皖平与王励之。他们将来若真在一起,想来王励之自有法子能降得了皖平罢。
此刻日头已然偏西,山林小道之上,不时有车马往来,早间前来礼佛之人已在返回京城。林培之老远瞧见有人来,便反手自马背上摘下一顶斗笠,拉得低了,遮住了半张面孔。他虽不常回京城,但因身份贵重,京中识得他的权贵,仍自不少,他可不愿平白惹来麻烦。
荼蘼见他这般行径,早知其意,当下偏头看他一眼,抿唇一笑。林培之注意到她的神情,不觉亦是自嘲一笑,当下调侃道:“荼蘼难道不觉得,蒙面女侠与斗笠客,倒也相宜得紧”
荼蘼笑道:“我只是怕寺中长老以为我二人乃联袂前来打劫之恶客而已”
林培之听得失笑,当即赞许的点头:“这主意倒是不错。说起来,这天底下,若真将有钱之人一一拎了出来,只怕倒有一半非僧即道”大乾虽并不如何崇佛,但对佛道两家倒也还算优待,尤其是对万佛寺这等皇家寺庙。因此林培之这话说的倒也并不夸张。
荼蘼一笑了之。二人说着话的当儿,前头已能隐隐看到万佛寺的山门。二人在山门前头下了马,自有小沙弥上前牵了马转去后头喂养着。林培之见他殷勤,便随手取出银两打赏了。
再看山门前头,居然还有一位身穿明黄袈裟,年约五旬左右的富态僧人正自眺望山下,似是在准备着迎接甚么贵客一般。因他二人此来,衣着都颇素淡,又是一个戴帷帽、一个用斗笠,山门前头的知客僧自是认他们不出,因此虽见林培之出手豪爽,却也并没太在意,只挥手唤过一名二十左右,瞧着颇为精明的年轻僧人上前招呼着,自己却并不曾过去。
林培之见情状有异,也并不揭破自己的身份,一笑之后,便携荼蘼随那僧人一道上山。
那僧人一面在前引路,一面笑问道:“二位施主即是前来礼佛,却怎么来的这般的迟?须知再过一刻儿,太阳便要落山了呢这点翠山,山路虽不难行,但夜晚下山,却也不甚安全呢?”
林培之一听这话,便知这僧人是在问自己二人可要留宿佛寺,当下随意笑道:“有劳大师关心了不过在下等在山上自有朋友,只待礼佛完了,便自去那边留宿可也”
那年轻僧人听得一怔,不觉诧然的打量了二人一眼。点翠山并不甚大,又份属皇家,因此能在点翠山上拥有别庄之人,几乎皆是皇室中人。而细看这二人,那戴帷帽的女子虽是轻纱遮面,瞧不真切容貌,但气质、举止却绝非一般小家小户女儿所能有。至于那名斗笠男子,衣着乍一看虽颇简单,但仔细看来,那一身衣饰却在低调之中透着华贵,绝非常人所能穿用得起。如此一想,他的态度不觉愈加恭谨。合十一礼后,方道:“原来二位施主竟是堰王爷的朋友,倒是小僧失礼了”
此话一出,二人不觉都是一怔,互视一眼之后,林培之方呵呵笑道:“大师太客气了”却是并没否认自己乃是林垣掣的朋友,甚至默认了那僧人口中所言的他们今晚将留宿堰王别庄的说法。
那僧人听他二人并未否认,不觉更形恭谨,便又问道:“敢问二位施主可是第一回来我万佛寺?”
林培之懒散答道:“我二人虽不常来,倒也还算熟悉大师若然有事,只管自去便是”言毕也不等那僧人回话,便从腰间取了一枚银锭子,递了过去。他既这般说了,那僧人如何不明白他是根本不愿有人跟着,当下接过银子,道了一声:“谢二位施主布施”后,便自去了。
荼蘼侯他去得远了,才淡淡挑了下黛眉:“今儿可也真算巧了”她口中说着巧了,却还是忍不住拿眼打量了一下林培之,试图从他露出的半张面容中看出他的真实情绪。
林培之原本愉悦上挑的嘴角因她这一瞧而倏然抿成了一条直线,声音里也带了几分怒意:“你可是以为我今儿邀你上山,是有所预谋?”
荼蘼默然了片刻,终究还是无力的轻声辩解道:“没有我只是……”
林培之冷哼了一声,似欲发作,最后却还是忍了下来。他偏了头,将目光投向西面。落日正呈欲沉未沉的态势,漫天晚霞却已映红了整个西面的天空,连带着将整座点翠山亦染上了一层轻红。
过了许久,他才轻声道:“荼蘼可曾听过枯叶禅师?”
这话在此刻问了出来,益发显得没头没脑,却让心中早已颇感不安的荼蘼愈觉不对:“枯叶禅师?莫非便是昔年先帝所封的天下第一圣僧?可圣僧他老人家不是早已圆寂了么?”顿了一顿后,她低声问道。她口中的先帝,并非四年前薨逝的承平帝,而是林培之的父皇——亦即是大乾朝的烈帝。
林培之平静的点了下头:“正是世人都道枯叶禅师早已亡故,却不知道,其实禅师依然健在。而且……”他抬手指了一指不远处在夕阳金光之下愈显瑞气千条的皇觉寺:“而且就隐于此地”
荼蘼闻言不由轻呼了一声,枯叶禅师之名,她自是久有耳闻。传说他乃烈帝长兄,当年甚至曾贵为大乾太子。据说此人与妻子鹣鲽情深,恩爱无它。只是可惜,他的妻子却是红颜薄命,早早夭亡。爱妻亡故之后,枯叶禅师哀悔备至,忽而大彻大悟,抛下即将到手的帝位,从此遁入空门。
后十数年,他现身京城,于皇觉寺挂单。烈帝闻讯,更曾亲至皇觉寺拜见。且于事后,赦封他为“天下第一圣僧”。他曾先后点化多人,展现了其莫大的神通。其后便有人传他精于通幽之术,更可出入青冥,扭转宿命人生。但这些传说也只是昙花一现,很快便随着这位大师的圆寂而归于尘土。
“你……你是想……”好半日,荼蘼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轻声的说道。
“我幼年之时,曾有幸见过这位大师”林培之言辞淡淡,语气之中却有着说不出的辛酸与自嘲:“蒙他老人家青睐,许我三面之缘。我原想着,你那梦来的突兀,其中或有玄机……”
荼蘼无声的张了张口,想说甚么,心头却是好一阵酸涩,喉内似是被甚么物事堵着了一般,好半晌,也才只勉强挤出三个字来:“多谢你”声音终是哽咽了。
林培之微微苦笑了一下,他自问性情洒脱,少有事情能久萦于心。便是身世之谜,母亲亡故,他也不曾伤心难过许久。但这份洒脱,却在遇了荼蘼之后全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荼蘼,你可愿意陪我入见禅师?”他慢慢的问道,语气却自低落:“如无意外,这一面,便是我与禅师的最后一面了”
很显然的,这一面,已是当年禅师许他三面之缘的最后一面了。
荼蘼抿了下唇,半晌,才下定决心般的点了点头。她从前是不大相信有所谓报应二字的,但经了这次意料之外的重生后,她已再不似当年那般的无畏无惧。这天下间,或者有许多骗子,但你又如何知道,这世上会不会就真有那么一两个人是真的身具大神通、大智慧呢?
林培之听她允了,却也并不回头,只举步往点翠山后山行去。荼蘼则默然的跟在他的身后,想着那位传闻之中几乎无所不能的枯叶禅师,她的心中既觉忐忑,却又渴望对方能一解她心中疑惑。
林培之的别庄位于点翠山西,乃一处极为精致的小小山谷。别庄不大,却胜在精致玲珑,庄外清泉潺潺,庄内花木成荫。因林培之来的甚是突然,庄里人直到下午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