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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田间菜地,出了院墙,跑过漆黑的山洞口,禹盘翠矫健的小身子一闪,便来到洞口的另一侧,这里背对山洞,是一处悬崖边的空地,空地的尽头矗立着一座破破烂烂的石头屋子,石缝间有清幽幽的草灯余晖传来。
禹盘翠的心头一暖,这草灯显得又昏又暗,可是在她心里比起前厅的大红灯笼,显得更加璀璨夺目,每当师父忙不开身的时候,她便愿意到这里来坐一会,陪着说一会话,心情顿时便会宁静悠远。
她快步跑到石屋前,伸手在木门上拍了两记,门内传出幽幽的轻叹声,一个飘渺动听的甜甜嗓音问话道:“是……是谁,哎,是盘翠吗?”
禹盘翠重重的点头道:“是我,洛师姐。”
隔了一会,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禹盘翠想也不多想,便如同狸猫一样闪身钻了进去,回头关好房门,定眼一看,一个身材修长丰挺的姑娘回头坐在了尖尖的石凳上,一手支颐,对着灰暗的草灯愣愣发呆,仿佛压根也没瞧见自己一样。
禹盘翠看得心头一酸,忍不住想要堕泪珠儿,她强自吸气忍住,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从衣袖中取出一个装满热菜的小碗,放在棱角突起的石桌上,细声道:“洛师姐,盘翠给你带了些好吃的。”
石桌边的佳人仿佛这才被她唤醒,抬头来扫了她一身水绿色的浮裙,轻笑道:“谢谢啦,哎……可惜我吃不下。”
禹盘翠跑过去坐在她的石凳边,哽咽道:“洛师姐,你……你又瘦多了呢。”
“是么?”桌边的佳人回头瞥了她一眼,露出草灯下莹白色的柔柔面巾,乌黑的长发随意的盘在耳后,发丝柔顺,在草灯下熠熠生辉,正是洛素允。
她看着禹盘翠露在方巾外的圆圆眼眸微红,秋水在眼框中打着转,偏偏又不滴落下来,洛素允扑哧一声娇笑道:“你怎么知道我瘦多了,你又看不见我现在的样子。”
禹盘翠狠狠的一点头,眼框中打转的泪水顿时星星点点垂落下地,她哇的一下小声哭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师父说,咱们凤舞池的姑娘,一辈子都要戴着面巾度日,不能让其他人看到咱们的一丝模样,但是日这样看着你,便能感觉得到,你……你又瘦了许多。”
洛素允扑哧一声娇笑道:“傻丫头……”嗓音变得又柔又媚,腻声叹息道:“是啊,咱们一辈子都戴着面巾的,便是自己死了,也不能让人揭下来,瘦一些,胖一些,又有什么不同。”
“洛师姐……”禹盘翠痴痴的看着自己最最崇敬的师姐,心里面藏满了要说的话,可是到这时候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洛素允转回头来,静静的问道:“嗯,怎么?”
“我……我……我!”禹盘翠小嘴微张,吐出一口浊气,面色顿时僵住了,洛素允娇笑道:“你怎么了?”
见禹盘翠半晌也不说话,洛素允轻叹一声,低低的问道:“师父最近还好么,玉莹师叔,其他师妹们都好吗?”
“好!”禹盘翠的心思不在这些话上,脑中翻来覆去,都是今日白天发生的种种,小嘴里下意识的支应一下,双眼发直,傻傻的盯着灯影下的玉人,秋水涟涟,照在她花容月貌般的秀眸上,睫毛长而弯曲,向上面翘出一个的弧度,眸子却是那般清亮,如同石屋中燃了两盏明灯。
只要看到这双眸子,禹盘翠便觉得自己心思宁定,无论外面狂风暴雨,也不能在自己的心湖上投下一丝涟漪,这天下间有一种女儿家,一举手,一投足,浑身上下无不充满了灵气,或许便是说的洛素允这样的娉婷美人,而禹盘翠却连半缕的羡慕嫉妒都没有,而是真心的在心内赞服。
“扑哧……”洛素允微微抿嘴一笑,细声道:“你傻看着我作甚么,不认识了么?”
“洛师姐……”禹盘翠的喉管发紧,越看到洛素允这么清淡无碍的模样,越是从心底里生出一股悲凉和苦涩,她能够支撑在这等荒芜昏暗的环境里,活了一年多之久,便是因为心底还有着未曾熄灭的火焰吧,她还在盼望着,苦苦守候着人家会来。
这些时日,师父对她用尽了法子,软的硬的都使遍了,既有苦口婆心的良言劝说,也有凶狠的言辞相逼,洛师姐总是能保持这样淡然自若的态度,如果换了禹盘翠自己的话,恐怕早就疯掉了,她坚信自己挨不了这么久,也受不住师父狠厉的目光,设若活得好像洛师姐这么清迈凄苦,也许半个月不到,她便活不下去了。
但是洛素允却能面不改色,每天呆呆的对着石屋面壁,足不出户,也从未抱怨过一声苦涩,也许……一直支撑她的信念,便是等到和人家相会的那一刻来临呀。
禹盘翠却是深深的明白,洛素允她恐怕再也等不到那一天了,她衷心期盼的人儿今日死在了神玉山上,她还懵懂不知,万一她要是得知这消息,会不会立刻花容失色,一夜苍老了过去?
禹盘翠的小嘴讷讷的张大,喉管中赫赫几声,兀自还是说不出一个字来,洛素允扑哧一声腻笑,轻轻摇头道:“算了,算我怕了你了,这是你今晚偷偷带来的青菜吧,我吃了就是,你也别作出这个苦哈哈的样子,再说……我,我真的有这么瘦么?”
她一边说话,一边探手,隔着方巾在自己脸颊上抚摸片刻,方巾紧紧的贴在脸颊上,印出一张如梦如幻的甜美脸蛋,洛素允伸手从石桌下取出两根石头做的粗糙筷子,娇嫩滑腻的右手握住它们,放在了小碗中。
忽然……侧面伸出一只同样洁白的小手儿,耳边听到:“等等……洛师姐,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洛素允纳闷的转过头来,见到草灯下,禹盘翠的秀眸熠熠生辉,灼灼的逼视着自己,那目光……既有痛苦,又有无奈的绝望和同情,怜悯,不一而足。
……
杨宗志垂头看着满满一桌子的素菜,眉头深深的皱在了一起,他自来与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过的快慰潇洒,对这样挤不出半点油水的素菜,兴趣缺缺。
而且席上坐了二三十个姑娘家,肥瘦高低不一,发式和面巾的颜色也不相同,她们一个个垂眉低首,稍稍掀开面巾的一角,喂了一口饭菜进去,然后会紧紧的闭住小嘴,细声咀嚼片刻,他一个大男子坐在桌子上,真是浑身上下都难受的紧。
有心想要告辞离去,却又觉得太过唐突,于理不合,闷头闷脑的坐在这儿的话,却又实难下咽的,丁娆娆坐在他身边不远处,不时的用眼角细细的打量他,见到他一脸苦相,不禁心头一痴,想起了在北斗旗的那段难忘日子。
有天夜里,他也是和费幼梅找上门来,寻找一些好吃的,丁娆娆自幼心善,院子里虽养满了小动物,却是不忍杀生,最后与费幼梅作了一桌子烩菜进来,杨宗志同样只吃了两口,便推开碗筷不吃了,又喝了一杯丁娆娆自酿的苦茶,几乎愁得他唉声叹气,现下他对着一桌子青菜发呆,或许还是酒瘾在作怪吧。
丁娆娆的心思一甜,登时又被苦涩湮没,往事历历在目,回想起来总能让人长吁短叹,可又能猜得到,今夜这一晚,又会在不久的将来,变成一段无法忘却的往事,夜夜盘萦在自己的梦中,挥抹不掉。
自从远远的离开江南,离开多年留守相依的北斗旗后,丁娆娆还从未像今夜这般,想要堕泪痛哭一场,对她来说,活在北斗旗和活在神玉山,本没有任何的区别,她的生活圈子自来就窄,在北斗旗的时候,养养小动物,种种花草,在神玉山却是夜以继日的苦练神功,丁娆娆单纯的就好像一张白纸,从没有一滴浓墨沾染上。
可她还是毅然决定离开北斗旗,离开娘亲和弟弟的身旁,便是因为……她真真的绝望过了,看到自己的娘亲装聋作哑的任由蒋征和魏啖害死大哥,然后大哥冷笑数声绝尘而去,那天夜里丁娆娆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半点也没离去。
脑中尽是反复着大哥走之前的冷笑声,她本来胆子就小,第一次杀了人,又第一次得知人情冷暖,第二天一早,丁继先便迫不及待的加冕坐上了旗主之位,丁娆娆却是心思苦透的听着窗外传来的道贺之音,只身悄悄的离开了北斗旗。
在景村与杨宗志偶遇,促使她下定决心学得一身好本领,从此也能像他那样掌握住自己的命运,可是此刻想想……学了神功又能如何,还不是像现在这样,远远的看着他,他的心里难道不恨娘亲,他难道没有看不起自己,他甚至都没有问过自己,这段日子过的好不好,再过一会,他便要远远的走了,听说他要去极北的大漠,距离神玉山十万八千里路,而自己甚至连偷偷看他一眼,都是……不敢的。